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並非外企

劉先生說,想找一個懂英文,懂得電廠運營,會寫報告的人。我說那我絕對很合適。是個什麼樣的工作呢?

劉先生開辦了一家公司,名叫“新興電業諮詢服務公司”,簽下一單合同,為山東淄博桓臺縣某熱電廠提供管理諮詢服務。劉先生問我有沒有興趣去山東那家電廠工作,職位是總經理助理,每個月寫一份報告,中英文兩個版本,能不能幹得了?當然能。沁北向亞洲開發行提交的某一份進度報告就是我一個人寫的。一個小電廠的工作報告,小意思。

劉先生問我對工資的期望值。我說2000塊就行。那一年,在焦作,2000塊也算比較高的工資。他同意了。於是,我改口稱他為劉總。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電廠

在約定的日子,我去了山東淄博桓臺縣某熱電廠。第一天,見到劉總和美國總公司派過來巡視的高管卡特,讓我激動好半天。劉總是某著名音樂家的兒子,在美國發展多年,講一口比美國人還地道的英語。

弄清情況,我的心涼了大半截。原來,某國際能源跨國公司控股了這家熱電廠,佔比60%。跨國公司覺得熱電廠的管理不善,便指派一名中國人來當廠長。結果,那廠長總是吃不上飯,發佈的指令也沒人搭理,只好灰溜溜地掛印而去。一連幾任廠長都呆不住。

跨國公司轉戰全球,什麼情況沒有遇到過?一計不成,再生一計,他們從濟南請來一位個頭高、顏值高、薪水高,而且還姓高的美女當財務總監進駐電廠。再聘請劉總的諮詢顧問公司提供現場培訓。山東人都比較實誠,不願意難為一位美女,而且還是自家妹子。於是,跨國公司從財務上找到控制公司的抓手。

我是那家諮詢顧問公司的總經理助理,不是電廠的總經理助理。差別大嗎?電廠只有兩機組,總裝機容量雖然只有區區2.6萬千瓦,員工卻有250多人。由劉老闆、5位退休工程師和我組成的諮詢顧問公司一共只有7個人。你說差別大不?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桓臺馬踏湖秋色

人家叫我一聲張老師我就樂不可支

不過,電廠裡上上下下對我都很客氣,都叫我張老師。雖然,我第一痛恨的職業就是當老師,卻不反對別人稱我為老師。傳真機壞了,張老師,請幫忙看一下。打印機壞了,張老師,請幫忙看一下。副廠長甚至請我幫忙。張老師,我想買臺電腦,又不懂,你能幫幫忙不?可以啊。他開車帶我到淄博市一個電腦市場。買完電腦,我趁機跑到他家裡胡吃海喝了一頓。那一年,我喝酒,而且還很能喝。

最離奇的一次,有一天財務經理走到我的辦公室,張老師,我們的財務系統壞了,請幫忙看一下。我哪裡懂那玩意兒啊。我硬著頭皮,跟著去了財務部一瞅,更是頭大。那是典型的“服務器/客戶端“架構,聯網使用的軟件。現在,會計、出納的幾臺終端都登錄不了。不過,我知道,肯定是服務器出了問題。還好,操作系統是Windows Server。我掃描了一下磁盤,開啟了自動糾錯功能,重啟,居然好了!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打印機


電廠辦公室主任劉華成,跟我年紀差不多,是集團內唯一的碩士生。他的工資肯定不高。為什麼?老闆在電廠發的工資只有800多塊。其他人要麼與老闆持平,要麼比老闆低,大家的工資水平可想而知。他沒有電腦用,休息時間,他總是來大辦公室蹭著玩一會兒電腦。9月份,山東這位年輕的劉主任辭職走了,去了汕頭。

財務總監高小姐也請我幫忙,張老師,今天早上跟北京的同事打電話,她說用慣了英文操作系統,再看中文難受。我問,這又怎麼啦?她說,這不是明目張膽地炫耀自己的英文好嗎?她咽不下這口氣。

我說,想氣氣她?很容易!下一次你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這樣說:哎呀,上次聽你說起操作系統的事情後,我回家專門留意看了一下。天哪,原來我家裡的電腦上裝的是中文版操作系統,辦公室的電腦上裝的是英文版操作系統。要不是你提醒一下,我都沒感覺出來有什麼不同。

高總監試了一下,對方氣得夠嗆。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傳真機


除受人尊敬之外,我在桓臺的工作條件也不錯。跨國公司花2萬多塊為我配備了一臺IBM電腦,直接從北京寄過來。住宿就在辦公樓頂樓,單間。辦公室在一樓,跟幾位老工程師共用一間大辦公室。對了,劉總付給我的工資也不錯,2500塊。比我要的數目還多500。

再來說說我的五位同事,他們都來自邯鄲某電廠。其中年紀最長的趙工74歲,個頭最高,脾氣最倔,腰板挺得最直,最清瘦,喝酒最猛,只有他比美女財務總監高一點兒。一位劉工65歲,年紀最小,頭髮最少,體重最重,體質最差。幾個人一起散步,走著走著,劉工的腰幾乎彎成90度,氣喘如牛。第三位是餘工,總是笑咪咪的。另外兩位是夫妻。老太太是上海人。

看吧,他們為職工開班授課,到生產線現場指導操作,都被稱為某工,而只有我一人被稱為老師,我輕狂一點兒,理由也算比較充分吧?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火電廠鍋爐塔地面


各位某工分機、爐、電、化、煤等專業輪流開班授課、考核、編制運行規程。現場指導則要攀爬80多米高的鍋爐塔。那樓梯都在塔體外側懸空,踏板是鋼片拼接,可以透視,走上去很恐怖。再加上黃河邊刮過來的風呼呼地吹,六、七十歲的人,確實辛苦,也很危險。

實際上,生產車間我只去過一次。我坐在大辦公室裡將他們的課件錄入電腦,將情況彙總,寫報告就成。我們一週工作七天,不休息。老闆答應我們可以集中到一起休息。

我們每天的伙食也不錯,每頓都是吃圍餐,由食堂專門送到一個招待客人的單間裡。中午,各位老工程師都會喝一杯白酒。財務總監高小姐和老太太工程師不喝。我說,我不喝。趙工說,你來山東不喝酒,人家會說看不起你。真的嗎?真的。趙工還說,喝一杯小酒可以殺殺菌,身份健康。

既然趙工這麼有理有據,那我也喝一杯吧。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火電廠鍋爐塔

報告中警告火災危險被無視

我在第一份報告中列舉了該熱電廠存在的47條安全隱患,引起軒然大波。這當然是幾位老工程師的功勞,我只是彙總一下而已。電廠老闆將廠長、副廠長等管理層召集起來,逐條研究,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是控股方的陰謀,想借口介入管理,所以,應該不予理睬。隨後的好幾天內,廠長、副廠長們沒有給我們好臉色。

一個多月後,機組突發大火,從辦公室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兩個機組的塔樓籠罩在滾滾濃煙中。我第一時間通知了遠在美國的劉總。劉總說你們誰也不準去救火。要是出了事,自己負責。這個我可以理解。工程師有經驗,但年事已高。而我在生產線是個菜鳥。

起火點正是在第一份報告中列為高危的隱患點之一。後悔也來不及,兩個機組被迫停機檢修,估計會停機一個月。老闆把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都叫到會議室,一邊哭,一邊罵,罵累了,趴在主席臺上呼呼大睡。臺下,沒有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敢離開。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火電廠鍋爐塔72米平臺


為什麼老闆那麼難過?這個電廠是熱電廠,是一個1000多人的造紙廠的配套電廠。高溫蒸汽用來煮紙漿,剩餘的產能發電。上網電價0.68元每千瓦時,居民用電只有0.5元每千瓦時,即供電局每買該熱電廠一度電,就會虧損近兩毛錢。可能是公關做的好,該熱電廠經常滿負荷運行。

千人的造紙廠是虧損的,經常賣出去紙,收不回來錢。有一次,某省銷售人員回來時,帶回一卡車暖水瓶。銷售人員客戶沒錢,拿暖水瓶抵賬。也就是說,整個集團公司1000多人,就指望這兩個小機組發電掙錢。

這下好。火災後,工人們要忙著維修生產線,培訓、諮詢活動暫停。我們得到老闆和廠方的許可後,便回家休假半個月。

11月底,諮詢項目結束,我們還交付了一本1000多頁的全廠運行規程。那都是五位老工程師根據電廠的實際情況,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我一個字一個字錄進電腦,最後打印、裝訂成書厚厚的一本書。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火電廠升壓站


追要25萬元尾款

廠方卻遲遲不願意支付25萬元的諮詢費尾款。我接到劉總的指示,每天去三樓坐在老闆的辦公室裡不走,直到他付款為止。其實,我根本不是幹活兒的料。老闆和顏悅色地跟我講幾句好聽的話,我就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地呆在他的辦公室,便自行離開了。

19天后,1999年11月19日,老闆終於付款了。25萬元,全是5元面額的紙票幣。我從財務拿到錢,帶到一樓大辦公室。雖然都是都500元一捆,銀行捆紮的。但是為了向劉總負責,我要一張一張地點清楚。五位工程師坐在座位上等我。電廠的司機幾個人等在一邊,一會兒要送我去縣城銀行。在眾目睽睽之下,點完5萬張鈔票,我的大拇指麻木無力,幾乎失去知覺。

接下來,我要將我們後面三個月的工資數出來,發給大家。各位工程師的月薪是7500元,我的是2500元。劉總在電話裡指示我,5位工程師各扣半個月工資,我的一分也不扣,剩下的錢存到他指定的銀行賬戶裡。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看樣子項目結束,我們都各回各家,所謂的公司就沒有了。而幾位老人家,退休後,掙這點錢,真不容易。

小時候,看連環畫,看到戰國馮諼的故事。說的是孟嘗君手下豢養著很多能人。其中有個叫馮諼的,入聘時說自己沒有什麼本事,後來卻要吃魚,要坐車,要房子,還把老媽接過來一起吃住。

有一次馮諼領到一個差事去薛地收取放貸的本息款,結果他替孟嘗君大方了一回,全給免了,還把借據當眾燒燬。後來,孟嘗君落難,逃回薛的時候,當地人簞食壺漿,夾道歡迎,把孟嘗君大大地感動了一回。那天下午,我想起了馮諼的故事。劉總明明親口答應可以休假的。如果扣半個月工資,便是食言,便是要大家一週七天上班。6個月當中,只休息了15天,還要被扣掉半個月工資,這樣也不合理。我該怎麼辦?

控股方的亞太區運營總監曲總正好在桓臺巡視。我把我的苦惱告訴了他。曲總說,娃子,我不能幫你拿主意。你以後還要在電力行業混的話,就不要扣他們的工資。如果你無所謂,就遵照你老闆的吩咐去辦。你自己選擇。


26:山東桓臺熱電廠25萬元尾款全給5塊的 數錢數到大拇指抽筋


我選擇不聽老闆的話,5位老人家的工資一分也不扣,扣我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幾位老人家得知這一情節都很感動,表示每人願意給我1500塊,被我謝絕。我還想在電力行業混。我拿馮諼當參照,說不一定,老闆以後還要在國內電力諮詢行業攻城略地。說不定,他也願意當一回孟嘗君。

一個多月後,劉總從美國回來,叫我去鄭州見他。我想獲得他的諒解,便去了。不過,他狠狠將我批評一頓,說我損失了一個跟著他混的機會。如果必須要當一個惡人,或者必須“唱白臉“,以配合”唱黑臉“的老大,我這一輩子沒機會了。

幾年前,看新聞得知他從美國回國辦了一個某某音樂學會,迴歸他所擅長的東西,迴歸兩位音樂家通過基因遺傳給他的東西。某某是他父親的名字。畢竟,他不是商界奇才。他是一位有天賦的音樂人,卻在不知所謂的商業活動中浪費了大好的青春年華。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我會叫他一聲劉老師。

那位昔日的劉老闆固然算不上是孟嘗君,我能算是當了一回馮諼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