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作为一个文艺青年,你一定读过沈复的《浮生六记》,即便没有读过,你也一定从哪里的书单、荐书大v、公众号上看到过这本书。你知道,清新隽永、活泼有趣是对《浮生六记》的最常见评价。你更知道,这本书能吸引这么多人,感人的爱情占了大半。

然后,你一定知道它的女主角——陈芸。《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叫她芸。

或许你睡前午后忙里偷闲读完了短短几记,或许你在听书软件里偶然听到了沈三白怎么写他和芸的日常,然后你感慨: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少时一见钟情,然后顺利成亲,丈夫有才妻子爱书,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想避世就租一间草屋,钓鱼看景;想入世就呼朋唤友,或家中请客,或山间同游。哪怕生活清贫也不忘生活情趣,生老病死也离间不了他们的感情。芸因爱而生,因情而死,沈复念念不忘,实在感人。

你读《浮生六记》不由眼睛有些湿润,为别人的爱情而感动。

擦干眼泪,你酸了:甜,真甜!这该死的甜美的爱情!是别人家的爱情没错了。

至于恶婆婆坏公公无赖小叔子,那都是爱情路上的炮灰,不值一提。

你想,在古代,芸似乎也是头一份幸福的女人了。除了写了中学课文《项脊轩志》的归有光,你似乎找不到比沈复更深情的男人了。

毕竟,你记得写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是个大渣男;你也记得写了“东风恶,欢情薄”的陆游是个听从母命休妻的妈宝男;你还记得写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的苏东坡身边一直有美妾相伴;还有写了“一片伤心画不成”的纳兰性德,在原配死后不仅很快续弦还娶了侧室……

上下五千年,能知情识趣的人多,能从一而终的痴情人却少,你忍不住在心里为沈三白点了个赞,并且感觉(不知有没有的)男朋友/老公在别人家丈夫的对比下越发显得蠢笨如猪面目可憎。

但时隔数月,你又在某荐书公众号看到了《浮生六记》的推荐,你看到俞平伯形容它“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林语堂说芸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你决定重温一回旧梦。这一次,你或是睡前靠着床头,或者下午窝在沙发,非常悠闲,于是你得以细细品阅,也因此发现了许多之前你不曾发现的细节。

你有些疑惑,怎么感觉跟原来看得不太一样?


《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青梅竹马却不欢而散?

你翻开卷一《闺房记乐》:像无数爱情故事的开头,沈复十三岁时就对芸一见钟情,不仅看中她眉弯目秀顾盼神飞,还看中人家绣工精巧,联诗之慧,回家就叫母亲去提亲了。

然后你翻到很喜欢的半夜吃粥情节:沈复送亲半夜饿了,有枣脯不吃,嫌甜,芸就悄悄带他去自己房间,拿出自己藏的暖粥小菜,沈复就吃得津津有味。但还没怎么吃,芸的堂兄却突然闯进来,看见沈复偷偷吃粥,就笑芸:我问你要粥,你说都吃完了,原来是专门藏起来给你老公吃。周围的人于是大笑,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芸害羞得躲开了,沈复呢?“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

就气跑了?

你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气的,不过是芸的娘家兄弟笑一句罢了。沈复气性原来这么大吗?芸害羞躲开了,沈复不替她解释两句以求周全吗?两人还没结婚,古代少女的名声不是很重要吗?

芸好心请他吃粥,结果就被笑两声,沈复就这么跑了???

于是“曩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芸的名声果然因此坏了。

这一点也不甜!

你有点委屈,感觉被广告上青梅竹马酸酸甜甜的恋爱欺骗了。

《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洞房之夜新郎与伴娘在洞房划拳?

像所有美丽的爱情故事一样,青梅竹马的男女主角终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人说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乾隆庚子年正月二十二就是沈复和芸的大喜之日。

你带着单身狗的火把做好准备参观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了。

“头巾既接,相视嫣然”,“胸中不觉怦怦作跳”,是了,还是这熟悉的爱情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你一脸懵逼,二十二沈复陈芸结婚,二十四沈复的姐姐就出嫁,这是什么操作?更更人窒息的是,因为二十三是国忌日不能饮酒作乐,因为姐姐的婚宴摆在二十二日晚上。

你满头雾水:沈复成亲之日他姐姐也出嫁摆酒?而且,“芸出堂陪宴”。芸作为新娘子,本该是女主角,却在自己成亲的当晚去给别人的婚宴当陪客?

而芸的丈夫呢,却在洞房和伴娘喝酒猜拳,喝醉了就随便睡了。

一生一次的大喜日子,男女主角甚至都未得同处一室,新娘去操持姑姐的婚宴,新郎却与伴娘玩耍,这样的婚礼,芸会开心吗?

你沉默了,感觉被广告上暖玉生香的洞房花烛夜欺骗了。


《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公婆厌弃丈夫无作为?

你记得沈复和芸婚后的生活十分惬意,“课书论古、品月评花”,两人更是“耳鬓相磨,亲同形影”,还专门刻了“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图章,简直是可以喂饱一百只单身狗的那种优质狗粮。

但你发现,小夫妻婚后的生活似乎比你想象中清苦得多。两人住在扬州时,屋子只有两间,只能想出各种节省空间的窍门,在两间屋子里塞下卧室、厨房和客厅。沈复素爱宴客,才子自然是不屑于算计开支的,芸平日里需要做绣工来补贴家用。但即便如此,沈复招待朋友也时有捉襟见肘,芸只得拔钗沽酒

你想,这也算了,日子苦了点,但有情饮水饱,也算自得其乐。

但你很快发现不仅如此,沈复的弟弟结婚,催妆缺珠花,芸竟然还需要拿出自己纳彩时的首饰给婆婆

。但芸的付出并未换来公婆的喜爱。

先是公公让芸替婆婆写家书,婆婆怀疑芸叙事不当,不让她代写了。但公公以为芸不屑于代笔,从此生了芸的气。此为其一。

然后这奇葩公公想要纳妾,纳妾也罢了,竟然让儿子写信给儿媳妇物色妾室。你已经被这荒唐行径惊呆了,然而这还不算完。芸千辛万苦找到了姚氏女,却被婆婆看到了,芸不知道能不能成事,谎称是邻居。公公后来果然纳了此女,婆婆认出是谁,芸自然落得里外不是人。此为其二。

你还记得沈复的弟弟启堂,成亲时拿了芸的首饰,又让芸作保向邻居借贷,被追债时反倒恶人先告状,说芸多事。更雪上加霜的是,芸写信给沈复说公公的病是因为姚氏女的原因,最好是把她送回去,这信却被公公看到了。公公自然是震怒,此时启堂又颠倒黑白把借债的事推到芸身上

,两厢相加,芸竟到了要被休弃的地步。此为其三。

再有,因为芸与妓女憨园很要好,又被婆婆厌恶。此为其四。

你默默地看着芸一步步落至被翁姑所厌的地步,心想,虽因公婆荒唐糊涂,但沈复也并不无辜

你想到债主追债到芸头上时,芸写信与沈复说“追索甚急”,沈复却只是轻描淡写回信“父子皆病,无钱可偿”。父子二人在外做官若是无钱,那芸一个无业的女人,又能有多少钱呢?该如何面对追索甚急的债主呢?你有些不敢想芸当时的处境。

你又想到芸写给沈复的密函,又是如何被公公看到的呢?启堂颠倒黑白,沈复又为芸澄清过吗?再有憨园之事,若非为沈复寻觅美妾,芸何以结识妓女?

你有些难过,感觉被广告上举案齐眉夫妻和乐的生活欺骗了。

《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为夫纳妾丈夫默许?

你最为芸难过的一事,莫过于憨园。沈复说芸极力为他纳妾,最后也是因憨园背叛耿耿于怀而郁结在心才病死。但你此时已经知道,并非如此。

芸何尝愿意与他人分享丈夫?如果沈复真正无意,芸何以会有此意?

先是与船女素云交好,后又邀芸去看别人的美妾,只因为“艳称新人之美”,已经艳羡他人的美妾了,沈复怎能说是无意纳妾?

而见憨园时,沈复是“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是“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他是因为贫穷才不敢奢望佳人,并非无意。你明白芸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会有多敏感,丈夫的心已经挂住别人了,软弱的芸别无他法,只能尽心尽力为丈夫筹谋。

所谓芸的自作主张,不过是顺着沈复的心意来罢了。芸的心结,也始终在沈复而不在憨园。

你长叹一声,感觉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完美爱情欺骗了。


《浮生六记》:假如爱情欺骗了你

迁坟之诺与美妾春梦?

你记得芸一出场,就是一种缠绵之态,同林妹妹一样,是不足之症的表现。困苦的生活终于击败了芸,在历经坎坷,病了八年之后,芸预感不久于人世,让沈复在她死后回到父母跟前尽孝,如有机会便把她的骸骨带回去。立下此迁坟之诺,又交代了子女之事,芸便溘然长逝

沈复初时“寸心欲碎”,亲自为芸收殓下葬。你读来也潸然泪下。但你很快又看到沈复把本来留作为芸扶柩还乡的钱全都借给别人,父亲死后又把家产大方让给弟弟,却始终未曾完成与芸死前立下的迁坟之诺。不仅如此,友人送妾,沈复也愉快笑纳了,“重入春梦”,“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其心性之凉薄,令你竟无话可说。

你为芸大哭一场,感觉被广告上至死不渝的坚贞爱情欺骗了。

你合上书,心里暗暗骂了沈复一句,大喊你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这倒也大可不必。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芸也是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光的。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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