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原創小說)

我的那個村叫仁和村,坐落在一座深山處不起眼的地方,四面環山,蒼蒼鬱鬱,不時濃霧深鎖繚繞,遠處的樹木朦朦朧朧,若隱若現,仙境一般,特別靈動。中間是塊不大不小的“盆地”,其實是村民們各自農用耕田和梯田接拼而成。春天秧苗翠綠翠綠,生機勃勃;秋天稻田金黃金黃,一派豐收的景象。它把我們的仁和村和西邊的義和村分隔開來,無論是仁和村也好,義和村也好,屋舍清一色是黃泥磚造成,最後一排都是建在山邊的土坎上,或直接以些為牆,另外幾排屋就依次向盤地方向延伸而建,層次分明,錯落有致,格局整齊劃一。

據《縣誌》記載,這個村落是明朝中期由於農民暴動起義,不少人避難來以此為居,後來到了清朝盛世,先人考取了功名,衣錦還鄉,並以儒學教化村民,自此村就更名為仁和村和義和村(原村名已無從稽考)。後來到了清末民初,有一位風水先生路經此地,發現這裡是個寶地,位處龍脈,兩村一東一西,成騰龍之勢,不出百年,此地必大富大貴,如配合陰陽五行,勢必旺丁旺才。於時村民就聽從了風水先生的建議,凡出生起名,五行缺啥起啥,或是阿金阿銀,阿水阿木。最奇葩的是我那個大舅爺,他爺爺是當地的名老中醫,懂醫自然會懂點風水,說大孫子缺金,於時起名叫金鑫,還讓認了一個姓金的中年女子做乾媽。

世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清,也道不明的,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這麼的神奇湊巧。阿金二十三歲那年,不但在街開了間涼茶鋪做得風生水起,兩年間在縣城還有陸陸續續地開了十多間分店,而且喜得貴子,現在過個非富即貴的生活,吃香喝辣,過得悠哉由哉。其實我一點都不看好他,古語有云:勤有功戲無益,經常喝酒、垂釣,玩物喪志。有人說我仇富,我說我仇富啥啦,他算是個富人嗎?富個屁,頂多不就是個涼茶公,暴發戶?仇他他的錢會進我口袋嗎?富不過三代,遲早賣磚賣瓦賣水煲……二叔是最早在村建房子的,古稀之年了還夯貨上山呢,人家才是真富人。但是村民就是迷信這套,眼見為實,於是無論立木建舍,人畜入夥,還是白事紅事,都要掐一把指,卻忘記了老祖宗的孝悌忠信,篤信起黃老之術……

聽說終南山上住了好幾位隱士,而我們山上也正有一位,來路不名,號稱木水先生,深居寡出,在不名峰上建了個道觀“不二齋”,自稱陋室,卻五臟俱全。“不二”這個詞引起了我的注意,莫非他就是馮唐小說中的不二?有留守兒童曾在那裡附近的松樹下拾到個小玩兒,我走近一看,原來是個小氣球,一陀莓難發臭的積液。據經常上山勞作的村民說,他每天清早沐浴焚香,身穿道袍,手持拂塵,念道經頌道歌,滄桑臉孔上歲月的痕跡如蜘蛛網般不斷地扭動,下頜有節奏的開合,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由於他行為怪異,所以村民們都對他敬而遠之。

木水先生已經在不名峰上隱居了兩年多了,長期隱居,總不能像施洗約翰那樣長年累月吃蝗蟲吃野蜜吧,況且也不能拿著槍到處打獵,這是政府明文規定禁止的事情。所以他每隔幾個月就下山去補給。俗語說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套在木水先生身正適合不過,雖然期貌不揚,但學問挺深,是個世個高人,不僅對道教經典頗有研究,對茶葉這行當道行也高。比如說鐵觀音吧,這種茶種分類繁多複雜,水深得很,稍不注意就很容易被賣家忽悠,但木水先生水平實在高,只看一看,聞一聞,便分辨出其產地和品質,對價位拿捏得恰到好處,所以每次到茶葉市場,賣家們都尊稱他為老爺子(背地裡卻叫他老狐狸),專門拿出鎮店之寶來侍候。

但再聰明,也有糊塗的時候。

星期六那天,我在花園裡打理花草,修修葉,剪剪枝,除除草,興致高頗,突然發現有隻蜜蜂在玉蘭花的花蕊上採蜜,另一個就在它的後面把它針到地上去,卻自己坐在上去吸,於時倒地的那隻蜜蜂像戰爭機一般,“嗡嗡嗡”地飛起來向另一隻蜜蜂發動進攻,相互攻擊,我說有啥爭呢,不就是一朵花嗎,我看著心就煩起來,一手一隻把它們捏死,掉在泥裡當化肥。

就在這時,木水先生從城裡回來,手提一包,背上一包。我說先生,在這裡歇一會吧,說著把一張茶几打開,用象棋罷了個龍門陣。說來也怪,我跟先生比我年長十年,但第一次見面卻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之感。我喜歡喝茶,這是他所知道的,我茶几下的那包秋茶就是他送的。他說我們這邊的的水是深山泉水,是泡茶的不二選擇,上等水質當然要配上等茶,方為人間極品。木水一說起茶來,茶不醉人自醉,喋喋不休。於是,他從包裡拿出一包新購的鐵觀音,說這是春茶,一泡清,二泡香,三泡甘,講究得很,說時短那時快,拿起一小撮放在我的茶壺裡,把水瓶裡的熱水往裡泡起來,眼急手快地出湯,自個兒品嚐起來,我也來了一口,確實是極品。

不久,我看見志泉在巷裡自個兒玩,我喊叫志泉幫忙到婆家裡泡一壺茶來,志泉二話不說,端起壺來往婆家裡跑,不一會兒,就把茶送出來。我為木水先生續茶,他雙指在臺上輕輕叩了兩下,便拿起杯來喝了一小口,但見他眉頭一鄒,用鼻子向茶裡嗅了嗅,再品一口,說有點惺鹹味,但還是把整杯喝了,直說劣茶,真的是劣茶,看走眼了……。我打開壺蓋看了一下,水只有小半壺,我用手摸了一下壺邊,不覺燙手,心想這下壞了。

志泉是我大舅爺的兒子,每逢假期便回婆家玩,記得去年暑假那天,他爸叫志泉去冰箱處拿啤酒喝。我這個大舅爺一下喝了三瓶,但第二天就出事了,口了生了個大的膿瘡,還拉了幾天肚子,所謂能醫不自醫,喝了自己涼茶鋪的涼茶不見起效,後來被我的小舅仔一粒治豬瘟用的消炎藥治好了。後來東窗事發,隔壁的阿成揭發志泉那天用竹子小黃被捅了個半死,屎一把尿一把往外流,往瓶裡的酒裡滲,最後志泉被老爸大修了一頓,真是個子不教,父之過,虎父無犬子。其實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我曾目睹到他騎在狗背上,用樹枝往狗裡捅,村裡面大狗小狗每次見到志泉都嚇得屎滾尿流往外跑。

我說哥,等小弟親自為您泡茶。於是小走到孃家,往壺裡泡滿了熱水,匆匆跑到畜房取了兩顆膠囊,打開把粉投進裡面……。哥,來續一杯,先生說我泡茶水平有進步,這泡好多了,清香甘甜,輕輕地又押了一口。我說我們縣是典型的山區,現在大力發展經濟,到處辦工廠,就是山腳下的那個陶瓷城,到處排汙,下面的十多畝耕地已經作廢了,空氣也汙染得很,因此水質大大不如以前,幸虧我們是在上游,慶幸慶幸。木水先生也以此為然,我怕藥量少不夠,所以陸陸續續地為他續杯,不到一盤棋時間,先生把茶水喝個清光。

接近黃昏,木水先生要回山去了,說這批茶葉質量次等,如果小弟不嫌棄,以此為禮物。我心裡偷著樂,正所謂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是個算死草,你也會買到次等貨?我做農活收入低微,那裡喝得上這上等茶,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我一邊想一邊笑著說納笑納,順手拿過袋來打開,竟然有十斤之多,足夠我半年飲用。相互道別後,我看著木水先生往山上邐迤前行。此時,夕陽西斜,花園一片金黃,把我的身影拉得修長,我對著自己的影子,慨嘆人生真難得糊塗……

我瞥了一眼先生,但見漸行漸遠,最後化作一點,消失在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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