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以徐福貴的第一人稱敘述。
葛優飾演的同名電影
1
敗家子兒
我們徐家有一百多畝地，可我是個敗家子，就愛去城裡的妓院和賭場。我爹經常罵我是逆子。
我女人叫家珍，是城裡米行老闆的女兒。那時我女兒鳳霞四歲，家珍懷孕6個月了。家珍對我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常耐心的勸誡我。
我賭的並不好，越輸就越想賭。賭輸了就賒賬，自己都不知道輸了多少。我最後一次賭，是和龍二賭色子。那天家珍挺著肚子走了十多里夜路，來賭場找我，勸我回家。混賬的我竟然，對她又打又罵，讓她滾回家。
那天，當我們把錢全部壓上的時候，龍二趁我不注意，出老千贏了我。我輸光了。當知道我已經把家裡一百畝地全輸光了的時候，我嚇傻了，我爹肯定要打死我。
告訴家裡這個消息後，我娘和家珍都哭了。女兒鳳霞小聲對我說：“爹，你快躲起來，爺爺又來揍你了”。誰知，我爹剛要揍我，就給氣昏過去，在床上躺了三天。
後來，我爹把房子和地都賣了，換了錢讓我去還賭債。
我挑著幾擔子的銅錢，去城裡還錢。女兒還以為我又要去賭，說：“爹，你是不是又要好幾天不回家了。”一聽這話，我就哭了。
2
家破人亡
後來，龍二把我家的房和地都買了去，我們一家人搬到了破茅草屋裡。不久，我爹就死了。我每天坐在茅屋前發呆、流眼淚、唉聲嘆氣，心想著，我爹死在我手上了。
十天後，我老丈人竟然帶人抬轎子，接家珍回孃家了。家珍在轎子裡不住的回頭看著我和我娘。
我娘頭髮都白了，還要帶著鳳霞去挖野菜，去幹她從沒幹過的體力活。我恨這個、恨那個，到頭來最恨的還是自己。女兒卻經常安慰我，逗我開心。
沒辦法了，我就去找龍二，租了五畝地來種。我一個人黑天白夜的幹，差點沒累死，一捱到床就呼呼地睡去。女兒鳳霞每天乖乖的坐在田埂上陪我。說起來，那些日子有苦又累，但心裡反倒踏實。
家珍走後兩個多月，託人告訴給我，生了個兒子，叫徐有慶。我娘說，有慶姓了徐，家珍也快回來了。果然，家珍子在有慶半歲的時候，回來了。我娘和鳳霞都高興壞了，先是笑，後來哭。
有了家珍幫我幹活，我輕鬆些了。可憐我的兩個孩子從小就要跟著我受苦。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我娘病了。我看我娘病的不輕，就去城裡找郎中。
3
被抓壯丁
哪知道，剛一進城，我就被國民黨大兵用搶逼著的抓去當壯丁——拉大炮。我跟著往北去的炮隊，走了一個多月。我本想要逃跑，可老兵告訴我，誰也跑不了，要麼被抓回來，要麼被槍斃。
過了長江，國軍就被包圍了。糧食和彈藥只能靠空投，扔下來的彈藥沒人要，全都去搶大米。再後來，大米全剩下了，因為附近的樹和草都燒光了。
這樣，只能空投大餅了，大家為此搶的頭破血流。我跟著戰友春生趁亂去搶其他人的膠鞋，拿來燒火煮米。這樣，我才沒餓死。
最後，我們全被解放軍俘虜了，解放軍給我們發了回家的盤纏。我一路急匆匆的往南走，一想到還能見到我娘和家珍，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往南跑。
4
重新回家
這一離家，都兩年多了。我剛到村口，就看到八歲的女兒鳳霞，帶著三歲的有慶在割草，一會家珍也向我跑過來，看到我就看哭了。
家珍告訴我，我離家兩個月後我娘就死了。我的鳳霞一年前高燒後就不會說話了。鳳霞她知道在說她，就輕輕的對著我笑，看到她笑，我心裡就跟針扎一樣。
回來後，村裡開始土地改革，我分到五畝地。而龍二被當成地主惡霸槍斃了。要不是我把家業敗給了龍二，沒準被槍斃的就是我了。
我想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的日子要好好過了。之後的日子，苦是苦，但過得安穩。
5
鳳霞送人
那一年，鳳霞13歲，有慶到了該上學的年紀。無奈之下，我和家珍商量把鳳霞送人，省下錢供有慶唸書。可是，我和家珍一說這事，鳳霞馬上就能感覺到，看著我們，兩隻眼睛一眨一眨，我們心都酸了，就好幾天沒再提此事。
後來，我們還是找到一家人要領走鳳霞。鳳霞還不知道，還跟著我去田裡，當他被領走的時候，眼淚在臉上嘩嘩的流。
鳳霞走後，有慶不幹了，鬧著要姐姐，不去上學。我打他的屁股，直到孩子忍不住疼，他才去上學了。
一天夜裡，鳳霞自己跑回來了。家珍一把將鳳霞抱過去嗚嗚地哭。鳳霞躺在床上，睜眼看著睡著的有慶好一會，偷偷笑一下，才睡著了。早上，有慶發現姐姐回來了，嘻嘻笑個不停。晚上，我送鳳霞回去時，她沒有哭，可憐巴巴的看著她娘和弟弟，拉著我的袖管跟我走了。
可當我把鳳霞帶到領養的那戶人家時，鳳霞只是睜大眼睛看我，我伸手去摸她的臉，她也伸過手來摸我的臉。那一刻，我再也不能讓她離開了，抱起鳳霞就往回走。鳳霞的小胳膊勾著我的脖子，走了一段，她突然緊緊的抱住了我，她知道我要帶她回家了。“
就是全家餓死了，也不送鳳霞回去了！
6
有慶餵羊
有慶唸了兩年書，鳳霞也一起下地幹活，能養活自己了，家裡的兩頭羊全靠有慶割草去喂他們。
有慶是個好孩子。有慶早早的起床先去割草，喂好了羊，急忙往嘴裡塞一碗飯，邊嚼邊往城裡的學校跑，中午又跑回來割草餵羊。這樣一天要跑50多里路。自然，鞋就壞的快，經常穿著鞋底都磨穿了的鞋。
有一次，我說有慶穿鞋太費。其實是我沒道理，有慶因為餵羊耽誤了時間，總要跑著上學。那之後，有慶上學就光腳丫跑去，到學校再穿上鞋。
後來，我家的五畝地劃到人民公社。村裡辦起大食堂，有慶的兩頭羊也就充了公。他每天都要到公社去喂自己的那兩隻羊，還要抱抱他們。
後來，有慶的兩隻羊還是被公社宰了，而且公社的糧食也快吃光了。於是，公社只得散夥。
7
家珍生病
後來，家珍得了沒力氣的病，幹不了重活了。一次，家珍為了讓我多睡會，自己幹了重活，結果挑水摔倒了。我年紀大了，只能好和鳳霞輪流揹著家珍，去城裡看病。醫生說，家珍得了軟骨病，治不好，只會越來重。
家裡就靠我和鳳霞是壯勞力，家珍只能幹些輕活。有慶想給家裡分擔，說不上學了，他這麼懂事，讓我又高興又難受。
一次，我路過有慶的學校，不經意看到有慶在上課時竟然不認真聽講。我就不顧一切的進去罵了有慶一頓。 我當著那麼多老師、同學出醜，真真的得罪了兒子。有慶很傷心，一個多月都不理我。
大食堂散夥後，村裡人都沒了家底。我想著把最後的積蓄去買一頭羊羔。當兒子看到我牽著羊羔時，他早就忘了和我不說話的事，高興壞了。
有慶的體育老師發現了有慶的運動天賦，希望我同意讓有慶練體育。我沒同意，去學校是去唸書，又不是去學跑步！
那一年，稻子糟了水災，完全沒了收成。一家人實在是沒得吃了，就決定把羊賣了換些米。我安慰有慶說：“以後日子好了，再去買頭羊。” 有慶點點頭，他讓我別賣給宰羊的。他比過去懂事多了。
家珍的病嚴重了，只能拄著樹枝走路，可她還堅持要幹活。
不久，家裡又斷糧了。 鳳霞拄著柺杖進城，從她爹那裡要來了半袋米，這下可就了一家人的命。我讓有慶在門口看著，別讓人進來，一家人偷偷摸摸煮了一鍋粥，這輩子再沒吃過那麼香的東西。
到後來，家珍只能坐在床上，拆拆縫縫給鳳霞和有慶做了件衣服。後來，她連針都拿不起來了。
那天晚上，家珍的眼淚流個不停，她開始跟我交代後事了：“我不想死，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們。” 哪知道，那天后家珍的病竟好些了。
鞏俐劇照
8
有慶出事
一天下午，有慶的校長在醫院裡生孩子，大出血，已經快不行了。老師讓有慶他們這幫學生去獻血。可是，只有有慶一個人的血型和校長匹配。那校長是縣長的老婆，醫院的人為了救她，竟然抽我兒子的血就不停了。後來，有慶的臉都白了，他還硬撐著不說，再後來有慶直接昏了過去。那時候，有慶已經不行了，那個王八蛋醫生差不多把有慶的血抽乾了。
當我知道消息，跑到醫院時，有慶已經在停屍間了。知道事情經過的我，只想著要殺人，我打了那個醫生。打完他，我就跪在地上嗷嗷的哭。
後來，縣長來了，我憤怒地撲向他，要殺了他。誰知道，縣長竟然是我當年的戰友春生。春生不住的嘆氣：“怎麼是你兒子！”
我沒辦法，揹著有慶，走回村子。我決定先瞞著家珍，偷偷拿了鋤頭，把有慶埋在了我爹孃的墳前。後來，家珍還是猜到了。她撲倒有慶的墳前，眼淚嘩嘩的流，指著村口路說：“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
9
鳳霞出嫁
有慶死後半個月，眼看家珍也不行了。 我找村裡人湊錢，幫家珍打了口棺材。鳳霞看到棺材，受不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娘會死。
家珍就這樣不好不壞的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有一天，家珍突然可以做起來了，說餓了，要喝粥。人只要想吃東西，就沒事了。 家珍慢慢好起來，我卻病了，暈倒在地裡。我一病，鳳霞就苦了，既要下地幹活，又要照顧躺著的兩個人。就那幾天，我老了很多，頭髮全白了，幹活也沒力氣。
我和家珍現在最操心的是鳳霞的婚事，求村長幫忙介紹個人。不就，村長真的給鳳霞找了個男人。他叫萬二喜，是個偏頭，腦袋靠著肩膀抬不起來，城裡人，搬運工，掙錢多。
相親那天，二喜帶著酒來的，他沒怎麼說話，看了看我們家的破茅屋就走了。我們都以為他沒看上鳳霞，嫌我們太窮了。
哪知道，後來二喜帶著幾個人又來了，是給我們刷牆、蓋屋頂來了。二喜幹活很利索，鳳霞就在一旁倒茶水，跑前跑後忙不停，笑的很開心。
就這樣，這樁喜事成了。我們把雞羊賣了，給鳳霞買了新衣服，不能委屈了鳳霞。二喜來取鳳霞那天，敲鑼打鼓，很熱鬧。後來很多年，村裡人還說鳳霞出嫁時最氣派了。
鳳霞嫁到城裡後，我和家珍很孤獨。我就三天兩頭往城裡跑，去看家珍。去的時候，我就在自家地裡割上幾棵青菜，放在籃子裡，穿上家珍給我做的新布鞋。
二喜的鄰居都很喜歡鳳霞，誇她聰明勤快，二喜也很疼愛鳳霞，我心裡很高興。我回到家，就會跟家珍說鳳霞屋裡屋外的事，家珍每次也都求著我給她講鳳霞的情況。
10
鳳霞難產
那天，鳳霞和二喜回孃家來，告訴我鳳霞有啦。全家人都很高興。
鳳霞有了孩子，二喜就更疼愛她了。天一黑，二喜就躺在床上喂蚊子，餵飽了，不咬人了，再讓鳳霞睡覺。
可是，到了冬天，鳳霞臨盆的時候，出事了。醫生突然告訴我說，鳳霞難產，要大的、還是要小的。我跟二喜都嚇壞了，只想讓鳳霞平安。
誰料到最後，鳳霞生下了孩子，自己卻斷了氣。天啊，我的一雙兒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慶死是因為別人生孩子，鳳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二喜揹著鳳霞，我們仨回到了村裡。家珍知道了，沒有哭也沒有喊，知識偶爾地搖搖頭。那天漫天的大雪，我和二喜把鳳霞埋了。
11
外孫苦根
家珍給我的外孫起名叫苦根，因為生下來就沒娘了。
鳳霞死後不到三個月，家珍也死了。臨死前，家珍說：“福貴，有慶和鳳霞都是你送的葬，我想你會親手埋掉我，就安心了。下輩子我們還一起過。”家珍死的還平靜。
鳳霞死後，二喜只能揹著苦根幹活。苦根餓了，二喜就找正在餵奶的女人，求們她喂苦根幾口。就這麼著，苦根在二喜的背上長大。苦根能走路後，二喜幹活時，就把苦根帶在身邊。我也經常進城去，苦根和二喜在城裡，我總覺得那裡才是我的家。
直到苦根四歲那年。二喜死了。工地上吊車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竟然兩塊水泥板，把二喜活活夾死了。二喜臨死前，大喊了一聲：“苦根”。
二喜死後，我就把苦根帶到村裡住。想想從前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就剩下這一老一小，心裡苦得連嘆息都沒有了。可是看著苦根，有寬慰了，有了他比什麼都強，香火還會往下傳，日子還得好好過下去。
我和苦根過了半年。天不亮我就挑一擔菜進城去賣，可憐的苦根在睡得最香的時候被我一把拖起來，兩隻手抓住籮筐，跟著我半眯著眼睛往城裡走。苦根是個好孩子，等他完全醒了，看我擔子太沉，就從籮筐裡拿出兩顆菜抱在胸前，問我輕些了嗎。
苦根才五歲，就能和我一起到地裡割稻子了。他力氣小，割的慢，還對我喊：“福貴，你慢點。福貴，別踩著稻穗了。”
這樣的日子苦是苦，心裡可是高興，有了苦根，人活著就有勁頭。到了傍晚，我倆就坐在門檻上，看著日落、村裡的呦呵。苦根和我親熱，總有說不完的話。
12
剩我一人
一天，苦根病了。我就煮了半鍋新鮮的豆子，給苦根吃，就去地裡幹活了。
可是等我傍晚回到屋裡，卻發現苦根歪在床上。苦根竟然吃豆子撐死了。我是老昏了頭，給苦根煮了這麼多豆子，害死了苦根。
往後的日子，只能我一個人過了。誰知，我又活了這麼些年，身體也還是老樣子。
有時想想我很傷心，有時想想又很踏實，家裡人全是我送的葬。到了我死那天，也不用擔心誰了。
我在枕頭底下壓了十塊錢，村裡人都知道這十塊錢是給替我收拾的那個人的，他們也知道要把我和家珍他們埋在一起。
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著，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