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01.
餘明朗與林安喬面對面站著，她微微垂頭，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餘明朗只覺得自己手心被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視線瞥見林安喬小奶貓一般的嬌態，怔愣了片刻。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林安喬幾乎要與他記憶裡的江晚重合。
這難道就是雙胞胎的同步率？
此時的他，雖然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沒有往深處想。畢竟，林安喬是江晚的姐妹，身世又那麼可憐。
誰會想到，她竟然在刻意模仿江晚呢？
餘明朗只將這種異常的相似度當做巧合。
他試圖與林安喬保持距離，抽回手倒退了兩步。卻踢到腳邊的鐵鏈，整個身體往後倒——
剩下的，就是江晚在視頻裡看到的那樣。林安喬不僅撲倒在餘明朗胸口，還撒嬌蹭了蹭。
但她去解餘明朗腰帶的那一系列曖昧動作，其實是因為她帶了傷藥來，要給餘明朗上藥。
然而，由於江晚看到的視頻沒有聲音，聽不到他們說話，再加上中途就停了，剩下一大片留白，任人想象，才更加容易造成誤解。
總之，這就是餘明朗與林安喬的第三次見面。
而接下來的見面大多都大同小異。
林安喬有時候穿著衣服，有時候沒穿衣服，來到他的地下室躲懶，兩人像普通朋友一樣聊個十幾分鐘的天，偶爾給餘明朗帶點藥，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餘明朗與林安喬的接觸很少，對她的瞭解也只停留在——身世可憐、被迫出來賣身的小姑娘上面。
她偶爾會問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也會問餘明朗與江晚在孤兒院裡的事情，並且對大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除開腦回路有點異於常人，林安喬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但是餘明朗在地下室裡與林安喬的最後一次見面，卻始終讓他無法釋懷。
那是他逃離地獄的三個月前。
02.
這個時候，餘明朗已經在地下室裡被囚禁了六年了。
六年不見天日的時光，讓他的皮膚像吸血鬼一樣蒼白。
這天，那位虐待者——餘明朗不想稱呼她的名字，更不想回想起跟她有關的任何信息，只簡單的稱之為虐待者——想到了一個新的玩法。
她把餘明朗的眼睛蒙了起來，然後割破了他小腿外側的皮膚。
這個位置選擇得很巧妙，沒有動脈，卻有一根靜脈，割開的傷口不容易癒合，能夠讓人清楚地感受到血液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但餘明朗被剝奪了視線，他看不到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只能在這種擔驚受怕中等待這一場虐待快點過去。
這是一種十分高端的精神虐待。
古代就有這種刑罰，專門用來撬開硬骨頭的嘴。
沒有人能夠忍受在黑暗中慢慢迎接死亡的降臨，沒有人。
餘明朗心如死灰，躺在地上宛如一灘爛泥，任人擺佈。被關了六年，他已經放棄了逃出去的希望，要麼就這麼死去，要麼就這麼瘋掉。
那麼他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甚至虐待者的這個玩法，第一次讓餘明朗接受了死亡。
他覺得，死了比活著更輕鬆。
於是虐待者沒有從他嘴裡聽到任何一句求饒的話，反而，他一臉平靜的迎接死亡。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激怒了虐待者，她用耳塞隔絕了餘明朗的聽覺，然後抓起一根手指粗的鞭子，狠狠地往他身上鞭打。
餘明朗看不見也聽不見，只有在鞭子落下的那一瞬才知道哪裡會痛，他連閃躲都做不到，也無法保護自己的身體。
又是一次皮開肉綻。
一鞭、兩鞭……他數到了五，可是第六鞭怎麼都沒有落下。
反倒是房間的角落裡傳來撞擊導致的震動。
哪怕隔著隔音耳塞，他都能聽到虐待者的慘叫。
餘明朗的四肢都被綁著，他在掙扎時蹭歪了眼罩，視野裡有一小塊恢復了光明。
他看見個子嬌小的林安喬正抓著虐待者的頭髮，動作狠厲地將虐待者的頭往牆上撞。
一下、兩下。
那實打實的咚咚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她的力道沒有半點收斂，每撞一下都會帶出新的血跡，甚至虐待者新做的鼻子已經歪了。
餘明朗絲毫不懷疑，林安喬想殺了虐待者。
可是他不能讓她背上這種血債，趕忙開口道：“住手！快住手！你會殺了她的！”
03.
虐待者早就撞暈了過去。
林安喬一鬆手，她就像一塊死肉，啪嘰一下摔在地上。
餘明朗對上林安喬轉過來的視線，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炸開了。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
無悲無喜，漆黑幽深，從她眼裡看不到任何情緒，尤其找不到對生命的畏懼。
好像她剛剛傷人的行動只是踩死了一隻螞蟻，不值一提。
“為什麼不讓我殺了她？”只是一瞬，林安喬就恢復了原本天真的模樣，歪頭問餘明朗，就像小孩子在詢問今天為什麼不能出去玩一樣的語氣。
餘明朗還從剛才的震撼中沒有恢復過來，他有些卡殼：“你、殺人是犯罪。”
“她打你也是犯罪。”林安喬的指尖拂過餘明朗身上的新傷。
六年下來，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了。
新傷在短暫的時間裡變得紅腫，輕輕一碰都會痛得他抽氣。
林安喬好像沒有發現餘明朗的痛，繼續在那些新傷上戳來戳去：“你不想她死麼？”
“想！”餘明朗繃緊了下頜，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報仇。
但他不能為了自己的事情把林安喬捲進來。
她已經在黑暗中陷得夠深了，殺人這種事不是開玩笑的。
為了這麼一個虐待者，不值得。
林安喬完全不懂他的這些顧慮，固執地追問：“所以你為什麼不讓我殺她？”
餘明朗只能把道理掰碎了：“我想殺她，這是我的事。你不必捲進來，如果你為我殺了人，成為殺人犯被關進監獄，我會很自責的。”
林安喬似乎是聽懂了，她小聲呢喃了一句：“不被關進監獄就可以了是嗎？”
“什麼？”餘明朗沒聽清她說什麼。
誰想林安喬騰地站了起來，兩指捻著那上頭沾到的血跡，用一種輕描淡寫卻無比篤定的語氣說：“我知道了，我會達成你所有的願望。明朗哥，交給我吧。”
餘明朗還沒聽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她就踩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04.
那天之後，虐待者就住進了醫院。
餘明朗的傷也有人過來做了簡單的處理，他發了幾場燒，就漸漸癒合了。
虐待者不在，別墅裡沒有開派對，餘明朗也失去了與外人交流的渠道。他根本不知道那天之後虐待者有沒有去找林安喬的麻煩。
虐待者雖然是個女人，但也是有錢有勢的那種，對林安喬的身份瞭如指掌，林家肯定不會護著一個賺錢的工具。
餘明朗擔心林安喬會被報復。
可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林安喬。
很快，就到了別墅起火的那天。
餘明朗在地下室裡呆坐著，突然之間停電了。
地下室裡本來就沒有窗戶，如果沒有照明，就是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還沒有習慣黑暗，就被悶棍打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一間廢棄的小屋裡。
不僅身上穿著合身的衣服，還有一個裝著他所有證件和二十萬現金的揹包。
揹包是普通旅行包的大小，裡頭很貼心地把什麼水杯紙巾一系列的必需品都裝上了。
不僅如此，餘明朗還在裝現金的信封上看到了一行字，用報紙上的字剪切拼湊而成，寫著：“現在你自由了”。
餘明朗根本不知道是誰把他救出來的，直到他收到虐待者死於火場的消息。
直覺告訴他，做這些事的人就是林安喬。
是她救了他，是她替他報了仇，還偽裝成意外的樣子。甚至，她毀掉了餘明朗被困了六年的那個地下室，沒有讓警察察覺出一絲異樣。
除開林安喬，誰會費這麼大功夫，把餘明朗完完全全從這個案子裡剔除出去？
餘明朗這時才記起來，當時林安喬嘟囔的那一句話：“不被關進監獄就可以了是嗎？”
只要不被人找到證據，不會被關進監獄，是不是就能殺了虐待者了？
原來，當時的林安喬是這個意思。
餘明朗一方面覺得痛快，一方面又覺得有些可怕。
甚至，他還有很多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林安喬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05.
但他見不到林安喬，也無法證實這些猜測，只能把這份恩情記在心裡。
餘明朗不蠢，他不會幹拖後腿的事。
林安喬都已經把他與虐待者之間的聯繫切斷得這麼幹淨了，他當然也不會貿然跳出去調查這些事情，反倒引起警方的警覺就不好了。
所以餘明朗選擇了順從自己的心意，去找江晚。
卻在江晚身邊又看到了林安喬的影子——李樂手裡的那些視頻。
別人會把林安喬認成江晚，但餘明朗不會。他很清楚，視頻裡的人就是林安喬。
但他的黑客技術並不高超，沒能看到那些視頻的真面目，只能暗地裡調查著這一切。
為什麼李樂會拿到林安喬的視頻？這是巧合嗎？
不，很快餘明朗就知道了，這不是巧合——因為林安喬頂替了江晚的身份，與李樂一起吃了海底撈，第二天，李樂就死了。
自殺，除開死相有些奇怪之外，沒有任何他殺的痕跡。
這種天衣無縫的手法，跟當初別墅的那場大火多麼像啊……
可是林安喬為什麼要對李樂下手？
這個問題在收到李樂的快遞時得到了解答。
餘明朗看著新聞裡那些意外死亡的死者，隱去一抹冷笑。全都是熟面孔，要麼就是他在地下室見過的臉，要麼就是他聽說過的名號。
這些人全都死了，餘明朗毫不懷疑，這一切都是林安喬做的。
這件事對於餘明朗來說沒有任何觸動。本來那些死者就是些死有餘辜的畜生。
但唯一令他不安的是——林安喬似乎盯上了江晚。
複製江晚身上的傷痕，故意讓那些視頻流出，毀了江晚的婚姻和事業。緊接著，李樂死了。林安喬又出現在何天佑身邊，沒過幾天，何天佑也死了！
她究竟想做什麼？
餘明朗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儘可能的粘著江晚，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太久，希望以這種方式保護她。
誰想，他拗不過江晚本人的意願，讓她單獨跟著沈嘉樹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江晚已經變成了林安喬！
餘明朗幾乎要發瘋，他狠狠掐住林安喬的肩膀，怒吼道：“你為什麼要裝作晚晚的樣子？是沈嘉樹讓你這麼做的嗎？！他把晚晚帶到哪裡去了？！他到底要幹什麼？！”
林安喬平靜地望著他，眼神中帶了些悲慼。
“明朗哥，你還想不明白嗎？沈嘉樹他喜歡江晚啊。”
餘明朗如遭雷劈。
喜歡江晚，卻得不到她，所以就要複製一個江晚出來，然後讓江晚跟林安喬的身份調換……？
“晚晚……晚晚！”餘明朗猛地站起來，踉蹌著往外跑。
卻被林安喬死死拉住。
“明朗哥你冷靜點！”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餘明朗整個人都甩到了地上。
“我說過，我會為你達成所有的願望。明朗哥，沈嘉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只有我，才能不著痕跡地把江晚換回來。你明白嗎？”
餘明朗怔怔望著林安喬。
那張與江晚極其相似的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這時的餘明朗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遠比他想象的更復雜……
（第三十五章完，明晚十二點，更新第三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