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與汝同歸於寂,大儒王陽明的心學,其實離不開“佛老”

儒家有四聖:孔子、孟子、朱熹、王陽明。孔子,儒學創始人;孟子,儒學集大成者;朱熹,理學集大成者;王陽明,心學集大成者。

當中,王陽明的心學對後世的影響力非常巨大,有著很多擁躉,他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無善無噁心之體...”等等名言,成為許多人的座右銘。

王陽明作為明朝時出生的大儒,於學術的研究上,無疑佔有優勢,畢竟前朝有大量的諸子百家學說資料供他的參考,加上他在官場浮浮沉沉經歷,成就了他的千古英名。

然而,王陽明的著作中,初始提及佛老”(即佛家與道家),是批評的態度居多,作為一名大儒學者的立場,這可以理解。

但是對佛家與道家熟悉的人,會發現王陽明後期的許多觀念,其實是含有佛老的學說,只是詞彙的運用不同而已。

這些與王陽明在官場經歷了理想的破碎,還有生死坎坷有關,他的心程與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蘇東坡極其相似,到了晚年,總結自己的一生,都會有佛道元素參與其中。

再者,歷史發展到明朝時期,可以說儒家、道家、釋家三家文化已經趨於成熟,如果說此時的王陽明只受儒家影響,而沒有受到道家釋家影響,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表面上看,王陽明是對宋朝理學的懷疑比較多,可宋朝理學的本身是忽視了佛老的影響性,甚至從另一個角度看,佛老是高於儒學的,所以王陽明更多的悟道,其實是在朝佛老方向走的。

三教並行的大文化氛圍下,歷史以來的大儒,多多少少會涉及佛與道,像韓愈、李白亦儒亦道,白居易、蘇東坡的亦儒亦佛,由此可知,王陽明必然也會有佛道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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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自春秋時期叔孫豹提出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後,儒家的追求往往就是以三不朽為人生最高理想。

三不朽的提出,它既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又有注重德行的素質修養,至於立功,含有功利主義的元素,但不得不承認它又符合人性的某種本質。

所以歷史上的文人知識分子,即使做不到立言,可立德、立功方面也會讓人感到敬佩,像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還有明代的方孝隭,面對朱棣的威迫,依然不改初衷,寧可被誅滅十族,亦不改初心。

人們說歷史上,真正做到三不朽的只有孔子、王陽明,還有半個曾國藩。王陽明在立德、立功方面,可以與孔子相媲,他的德行無疑是完美的,而功績方面,平定明朝內亂,勤於政事,無疑亦是完美的。

但是,王陽明在立言方面,面對歷史的先賢,儒有孔孟,道有老莊,佛有釋氏,他無論如何著書立說,都難以越過他們。

唯一的途徑,加上他本身的實際心得感悟,他唯有將佛老納為儒用,於是在立言方面,便有新的創新,形成所謂的心學。

由於心學既有儒學的現實意義積極指導作用,又有佛老的精神層次昇華,所以使得它被人們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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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的格物致知與佛老的詮釋。

王陽明十八歲的時候,看到朱熹理學的格物致知,格物窮理之說,他便想去踐行。格物致知是來自儒學經典《禮記·大學》。

對於格物致知,朱熹的解釋,相對是注重觀察物的屬性,透過物的屬性去明白一種道理、規律,然後按著這種道理、規律去處世,也就是說,人只有透過外面的學習,才能讓自己的心豐盈起來。

然而,王陽明去格物致知,即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他觀察了竹子七天,最後也沒有悟出個所以然來。他對朱熹的格物致知學說,有了初始的懷疑。

當然了,多年以後,他創造了心學,對格物致知有了新的理解,他認為物的屬性與心的屬性是一樣的,心的意動是什麼,物的屬性就是什麼。

這意味著心決定著外在事物,而不是外在的事物決定著心,他的觀點與朱熹的理學是完全相反。

如果說朱熹的理學類似現代哲學的唯物主義,那王陽明的心學就類似於現代哲學的唯心主義,但王陽明的心學又是極其豐富的,裡面飽含著我們的傳統文化特色。

實際上,在格物致知方面,道家與佛家方面,有著更高的理解,只是相對而言,道與佛相對注重精神層次。

也就是說,道與佛對物的本性有著更透徹的絕對的詮釋,像莊子所說的:聖人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莊子說得很明白,聖人的心就像一面鏡子一樣,事與物來了,不持拒絕的態度,也不持不歡迎的態度,僅讓之對應而沒有藏匿,像鏡子照事物,事物有來來去去,但心如如不動,所以能做到不被事物所駕馭而傷到自己。

這與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極其相似,都是不讓事物來左右自己的心,用佛家的話來說,事與物都是相,不可執著。

佛家對物的詮釋,基本是認為它是地水火風的凝聚,它是虛妄的,不真實的,而且在唯識宗中,認為事與物僅是心識的作用,是一種業力種子的萌發。

後來,王陽明在這方面上,有個很有名的觀念: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這個觀念很明顯的有著道家、佛學的味道,你沒有觀察花的時候,花與你的心都是寂靜的,而一旦你觀察了花,花的顏色便顯現出來,由此可見,花的屬性其實是在你的心內。

有時,我覺得這有點薛定諤的貓的量子力學樂趣在裡面,即觀察改變結局。當然了,這是題外話,若談論,過於餘冗。

王陽明的這個觀念,如果在佛學上來途釋,可以這麼說,花僅是人的心識透過六根而對應的一種相,其實它並不真實,但它又是真實的,因為沒有花的存在,就映現在不出心的存在。

所謂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花的出現,是由心而畫出來,這有點不可思議,但佛家就是如此解釋,而且還涉及到無明、能所等等見解。

其實,王陽明的最後格物致知,實際上是對事物的屬性態度,他沒有將之分離,而是視之為心的合一,與天人合一、物我兩忘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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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惡,還有生命的本質。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

這種性善論最早由孟子提出,他認為人的本性具足惻隱、羞惡、恭敬、是非的善性,但王陽明的坎坷經歷讓他有所悟,認為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人之本性是善,那世間又何來這麼多的動亂與淒涼,很明顯,人性本善是一種過度的人性美化,不符合事實。

對孟子提出相反理論的是荀子,他認為人之初性本惡,而人之善是一種偽裝。但無論如何,孟子與荀子都注重後天的教化,這就回歸了儒學的有教無類。

雖然公論都是回到積極意義的有教無類,但對人性的善惡本質追尋,王陽明緊緊捉住這一點苦苦追求。

他回想自己的經歷,他一向勤於政事,甚至苦學兵法平叛寧王內亂,親手擒得寧王想交予朝廷處理,可當時的明武宗朱厚照貪玩,竟然想釋放了寧王,讓之重新作亂,然後明武宗去親自擒拿。

這讓王陽明感到不可思議,接著他對朱厚照身邊的禍國殃民宦官八虎提出批評,但反而遭到劉瑾的迫害貶謫貴州。

禍不單行,在貴州的時候,還受到劉瑾的爪牙刺殺,幸在他聰明,巧施妙計逃過一劫。這仕途的百般坎坷,讓他對世事的觀察與感悟有了新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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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貴州的龍場悟道,開啟了舉世聞名的陽明學,奠定了他三不朽的立言基礎,從此他的人生真正做到了立德、立功、立言。

龍場悟道中,他有一句名言: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王陽明的這個感悟,應當是有借鑑著孟子的人人皆可堯舜觀點,只是有新的提升。

同時,他可能有借鑑著唐朝時盛行的禪宗學說,即惠能大師的《六祖壇經》。王陽明作為明代學者,對於唐代的這種禪佛文化不可能不瞭解。

問題在於他有沒有願意去釆取或者創新地佛為儒用,他經歷過災難之後,終於是創新地佛為儒用,而且效果甚佳。

何其自性,本來清淨。何其自性,本無生滅。何其自性,本不動搖。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能生萬法。——《六祖壇經》

這經文中的自性,與王陽明所說的聖人之道,是相同的,只是詞彙的運用不同,而且都有共性,就是本自具足。

王陽明認為人的本性具足聖人之道,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不須外求於事物;惠能大師認為人人具足佛性,人人都可以成佛,不須外求於諸相。

如此看來,兩者相同,堯舜是偉人,釋迦摩尼亦是偉人,而他們的偉人本質,其實人人俱足,這是很鼓舞人心的觀念。

所以,王陽明心學的偉大之處,就是打破階層的阻礙,上至廟堂,下至江湖,人人可以當偉人,人人平等,這在封建社會的森嚴禁錮中,是多麼難得的光輝觀點。

就像惠通大師的人人可以成佛,是很偉大的讓人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的學說。王陽明的心學與惠能大師的禪學功效都在於,將高高在上的儒、佛學說,廣泛地推到人人可及的民間,而且教化成果是巨大的。

再回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惡之說。王陽明有著名的四句論述:

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如果以佛學的知識體系理解他的這句話,那就是體、相、用,而且是相同的。

王陽明認為無善無噁心之體,佛學認為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為心之

有善有惡意之動,相當於佛學的起心動念,即是會形成一種。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就是佛學上的

王陽明的這句話,如果純以佛學語言來詮釋,就是心本具足智慧,但因為無明起心動念有了善惡之分,然後須修行的為善去惡回到本性,直至善惡皆無的圓滿。

這種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惡的論述,其實宋朝的《三字經》,後面加上的字就很有意思的。即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性、習的區別,就是人本性攜來的客觀,佛學稱之為輪迴的業力,因為現代主流思想是儒學,所以這些觀點未能廣泛得到重視。

實際上,佛學的論述還會更加寬廣,只不過這涉及現實意義,所以於此就不多筆墨敘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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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討論,大儒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與佛家的普度眾生。

儒家一直提倡的是物格、知至、意誠、心正、身修、齊家、國治、天下平。

可以說,天下太平是儒家追求的最高理想,它是我們歷史發展的主流,所以儒家文化也一直是歷史的主流學說,因為它具有非常大的現實意義。

但是天下太平僅靠儒家的君君臣臣集體關係管理是不足夠的,因為人還有精神層次的追求,這種追求同樣需要管理與引導。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是相對朱熹的先知後行而言,在心即理的前提下,王陽明更注重知與行的圓融性與實效性,從而達到齊家治國平天下。

然而何謂真正的知,何謂真正的行,它需要一個標準框架,王陽明將這個標準框架歸為無善無噁心之體,即人人具足。

雖然人人具足,但依然需要後天的教育,這回歸到儒家的核心仁義禮智信,實際上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是注重人本性的散發,並在實踐中順於一種既有先天性的本有,又有一種後天性的教導的融合。

知行合一的觀念推行,大勢是趨向於天下太平,同時又能達到個人的人格完美。王陽明相對是側重於現實意義的推進,而佛家則是側重人精神層次的引導,事實上這種引導也可以天下太平,而且教化意義不遜於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王陽明的立場是儒士,在君君臣臣的關係尺度把握,軍事作戰的計謀,處理政事的善巧,他做不到佛學的一些近乎苛刻的戒律,但殊途同歸,天下太平與普度眾生,它們一定程度上是相同。

若說佛家亦有知行合一,那就是簡單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說是簡單,其實也不簡單。這涉及到太多的現實,比如,佛家戒殺,但王陽明為天下太平,平叛內亂,不得不殺人,那這是對還是錯?

這恐怕得有大覺大悟者才能說得清楚,就像明朝小說《水滸傳》中的魯智深,為人仗義,殺人無數,最後頓悟成佛。這也是很引人思考的經典例子。

總的而言,王陽明作為明朝學者,前人有大量的學說供他參考,無論是主流的儒、釋、道,還是百花齊放的兵家、墨家、縱橫家等等,都為他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王陽明的心學是離不開儒、釋、道的學說基礎,而且後世學者,沒有任何人能超越儒、釋、道。有時覺得,可以這麼說,王陽明的心學,就是儒、釋、道學說的相互滲透的重新排列組合,而且互動性更為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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