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老公兄弟兩個，他排行老二。當年，我公公退休後讓他的大兒子（為了方便講述，下文就稱大哥吧）去了城裡接替他的職位。老公從小和他哥感情好，對於這樣的人生大事，他也毫不含糊地全力支持自己的兄長。
公公的這樣一個決定，完全改變了兄弟倆的命運，大哥通過這麼好的機遇和平臺，也通過自己的努力飛黃騰達，而我老公呢，只能苦苦守著家裡的一畝三分地，艱難地生存。
我和老公是一個村子的，從小就認識，他雖然人長得比較瘦小，但是心胸開闊，凡事從不先想著自己，我覺得這樣的人很靠譜。後來我們因為在生產隊幹活，接觸多了，感情也慢慢加深，他的為人我十分認可，就嫁給了他。
我們結婚的時候，大哥已經在城裡上班了，他比我們結婚早，大嫂也是城裡人。公公在大哥去城裡後不久就生病去世了，大嫂瞧不起鄉下人，婆婆不喜歡和他們一起生活，就留在了家裡，跟我們住一起。
家裡的收入來源就是田裡出產的那點稻穀，雖然條件艱苦，但我不怕，因為和老公感情好，我覺得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我們很快就有了兩個孩子。
那個時候不像現在到處都有就業機會，農村人只能靠種田養活一家人，要養我體弱多病的婆婆，還要養兩個孩子，生活負擔很重。平時我主要在家照顧婆婆和兩個年幼的孩子，田裡的事，也會盡可能地給我老公搭把手。
二、
大哥對於公公把頂職的機會給了他這件事，一直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深知老公一個人靠著披星戴月，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養著我們全家非常艱難。他會在瞞著大嫂的情況下，儘可能給婆婆一點生活費，大概30元每月。這點錢給婆婆經常買藥看病，做點衣服，買些水果點心，還是不夠的。但是我們根本沒想什麼，他能拿就拿點，不能拿，我們也會全權負責養婆婆。
大哥回家來的時候，都會帶點東西給我們，比如大嫂不要了的餅乾盒子，大嫂多得不記得的毛巾。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只有大嫂不要的東西，才可能不會被她發現，而且有次去他家，我看到大嫂打開一個櫃子，裡面有數不清的新毛巾。
大哥拿這些回來的時候，我都會問他，這些東西大嫂知道嗎？他說不知道。我也跟他說，不用盡想著我們，還是想著點大嫂吧，再說萬一被她發現你偷偷地顧著家裡，影響了你們夫妻感情，這不是罪過嗎？大哥讓我不要擔心。
老公也說，哥，大老遠的，你想回來只管回就是了，別帶這帶那的，家裡啥也不缺。其實老公說的是假話，家裡除了人，啥都缺，但是我理解老公的心情，他疼大哥，為他著想，既然大哥有了家庭，就應該顧著自己家，不用分心照顧我們。
我也知道大哥心裡一直是想著我們的，不然誰每次費盡心思要給家裡帶些東西呢。這是禮輕情意重。只是他給我們那些物件，其實家裡也並不需要，可我也不能明說，好像還嫌棄人家似的。但是以我們的條件，跟他們已經不對等了，就算大嫂同意，恐怕家裡的環境還是配不上那些被他們嫌棄的東西。
三、
大哥就這樣，一直會捎些小禮物過來，我們其實都不太用得上，或者說是雞肋吧，卻一直不好意思開口說不要。後來他們搬新房子了，還特意把老公叫去，把他們舊房子的一些傢俱帶回來，像摺疊桌子呀，客廳用的大鏡子呀。那些東西大嫂是知情的，畢竟她才不會把老房子的東西帶到新房子去，他們不差錢。與其直接扔掉，不如給了鄉下小叔子，好歹也賺個順水人情。
老公屁顛屁顛地去，為了這些東西，老公坐輪船，轉火車，轉汽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揹回來。因為這些是大件物品，坐火車還不能上客車車廂，只能去貨車車廂，那裡又悶又熱。背到了家，老公累得氣喘吁吁，灰頭土臉，差點沒把腰給閃了。
結果那些東西家裡並不適用，只能堆在雜物堆裡吃灰塵。看到它們，我都會搖頭抱怨兩句，說
真不該這麼辛苦去搬回來，來回車船費倒是不少，一點用處也沒有，還佔地方。
老公卻不以為然，說那也是哥嫂一片好心，要不他們為什麼不給別人，要給我們呢？其實對於這樣的順水人情我是有情緒的，我覺得他們不要的東西，大可以扔掉。老公也是，為什麼不懂拒絕呢？
四、
一天，我在雜物間找東西，有個關係要好的小姐妹來找我，她看到了那面大鏡子，頓時傻眼了，問我這是從哪來的。我如實跟她說了，我說還有那張桌子，都是從大哥家搬來的。
小姐妹是個直腸子，她左右看下沒人，湊在我耳邊跟我說，你不是說你大哥一直對你們家很照顧嗎？就是這些東西嗎？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淘汰不要的，給你們也沒用啊？你家又不是垃圾回收站。
她一定看出我臉色變了，就不說話了。這時，老公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聲不吭地繞了過去，平時他見到我這個小姐妹都會熱情地打招呼的。
那幾天老公一直悶悶不樂，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他，可那天躺在床上，我見他輾轉反側，我也睡不著了。他突然開口道：“小珍，我這幾天看了咱們村東面那片空地，我想把它承包下來種葡萄。”
我一聽這不是好事嗎，只是錢從哪來呢？老公跟我娓娓道來，原來我考慮的事他全考慮過了。資金的事也打聽好了，他有同學在信用社上班，能幫忙給我們辦貸款。
為了這件事，老公到處奔波，貸款，籤承包協議，買葡萄苗，學習種植等等。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葡萄園慢慢地做起來了。在老公的辛勤耕耘下，葡萄很快就迎來了大豐收。後來也有欠收，也遇到各種困難，但是憑著老公的鑽研和不懈努力，幾年後，我們靠著這個葡萄園，過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養一家老小不在話下，我們還蓋起了三層小洋房，雖然算算市值遠遠比不上大哥他們在城裡的幾套房產，但至少我們也靠自己的雙手，過上了好日子。我們已經非常知足了。
五、
喬遷新居那天，大哥大嫂都來了，還給我們包了個大紅包，大嫂從來沒有這麼闊氣過。大嫂自從結婚後從來沒到過我們家，因為她住不慣農村的房子，覺得哪哪都不乾淨。
大嫂看著這套清爽漂亮的小洋房，酸酸地跟大哥說，你看弟弟多能耐，再瞧瞧你，什麼時候讓我住上這樣的大別墅啊。
大哥眼圈泛紅，尷尬地笑了笑。他知道大嫂這人什麼都想要，家裡都有三套房子了，還不知足，按她的性格，就算弟弟家這套房子送給她，她也不會客氣。大哥眼圈泛紅，他拍拍老公的肩膀說：“小柏，你有今天的好日子不容易啊。哥為你高興。這些年啥也沒幫上你，真是愧對你了。”
“哥，說啥呢，你也有自己的家庭，再說你對我的幫助，我都記在心裡了！”
哥嫂走了，老公摟過我的肩膀，帶我到了老房子，我看到了那塊已經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鏡子。老公問我：“小珍，你知道為什麼當年我會突然要種葡萄嗎？”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搖了搖頭，想聽聽老公怎麼說。
他指著鏡子，對我說：“因為這面鏡子，和那許許多多我們不想要，卻不得不要的禮物。大哥對我們的心是好的，他也很想在實質性的方面幫助我們，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也知道大嫂的脾氣。”
我點了點頭。老公接著說：“你問我為什麼非要把它們搬回來，一方面，我不想讓大哥為難，更重要的是，它們提醒我，只有我們自己站起來，才可以不仰人鼻息；當我們有尊嚴的時候，才有底氣說’不’。
我永遠感謝大哥，他是我的親兄弟。但是以前我太弱了，我都怕有一天，我會失去這個兄長，因為我們差距太大了。但是現在不會了，因為我們日子好了，我和大哥也終於可以平起平坐，可以禮尚往來了。”
老公這番話聽得我熱淚盈眶，他一直沒讓我失望，不論是作為還是人品，不論是格局還是氣度，他是一個真男兒。
從那以後，大哥再也沒給我們小禮物，他知道，我們不再需要了，而他也拿不出手了。揚眉吐氣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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