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因為“技術原因”,原定於FIRST青年電影展放映的奉俊昊新作
《寄生蟲》臨時取消放映,不少影迷倍感失望。好在,經過漫長的等待,這部豆瓣9分的戛納金棕櫚獲獎神片終於來了。
今天咱們就一塊來趁熱看看,它到底神在哪——
影片的故事,由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四口之家展開。
他們住在陰暗的半地下室,所有人都沒有固定工作,平時就靠摺疊包裝盒之類的零工,賺取生活費。
像我們躺屍必備的空調、網絡等設備,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存在的。
這家人要想上網,只能跑馬桶上去蹭別人的wifi。
一天,兒子基宇的朋友送了他們一塊據說能帶來好運的石頭,還給基宇介紹了一份工作——給富人樸社長的女兒做家教。
結果,這一家人還真的因此而“石”來運轉了。
先是基宇這邊,他通過P圖偽造學歷證明,並在授課時發揮“忽悠”技能,很快獲得了樸夫人和女兒的認可。
緊接著,在得知樸家小兒子需要美術老師時,他又引薦妹妹,讓妹妹假扮成海歸藝術生,兩人裝作彼此不認識。
而妹妹的忽悠水平,和基宇相比只高不低。
她隨便搜了下藝術心理學理論,然後一頓胡謅就把樸夫人唬得一愣一愣,順利入職。
不僅如此,很快她又通過一番操作,給爸爸謀到了樸家司機的職位。
具體怎麼做的呢?
她先是偷偷把內褲放車裡,讓樸社長誤會司機在車裡做了不可描述的事,將原司機開除;
然後,又假裝不經意地提到自己認識一個司機叔叔,讓爸爸來假扮。
就這樣,一家四口裡,已經有三人成功打入了樸家內部。
很明顯,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媽媽也弄進去。
這一回,他們盯上的是“幫傭”這個崗位。
樸家現在的幫傭名叫雯光,是上一任屋主留下來的,為人持家有方、愛崗敬業,挑不出什麼毛病。
所以,要想讓樸夫人換人,就必須下一招狠棋。
在一番打探之後,這家人決定以雯光對水蜜桃過敏這個弱點為突破口。
他們先是收集水蜜桃外層的毛,趁雯光不注意偷偷弄到她身上,把她弄去了醫院。
然後,由爸爸出面,假裝誠懇地和樸夫人說在醫院看到了雯光,還聽到對方患上肺結核的消息。
然後再用水蜜桃的毛誘使雯光咳嗽,並用番茄醬偽裝對方咳出的血。
這一整套操作下來,樸夫人真以為雯光患上傳染病,隨便找個理由開除了她。
於是,基宇媽媽也順利進入了樸家。
更令人細思極恐的是,此後整個樸家日常進出的,除了這一家四口外,幾乎再無別人。
在樸家集體外出給小兒子慶生時,他們就一塊在家裡狂歡,彷彿這個豪宅是自己的一樣。
然而,就在他們撒歡之際,雯光突然到訪,說是忘了帶走放在地下室的東西。
這時他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為了躲避高利貸,雯光的老公一直偷偷生活在地下室裡!
但還沒等他們來得及反應,雯光也發現了四口人串通起來欺騙樸家的事實,開始威脅他們。
而雙方還沒鬧出個結果,意外又發生了——
樸夫人突然來電,說馬上到家,讓媽媽趕快煮碗麵。
這使得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
最終,雯光夫婦被他們關到地下室裡,而基宇、妹妹和爸爸則藏在客廳的木質櫃子裡,伺機離開。
與此同時,對於屋內情況全然沒有察覺的樸夫人和丈夫在距離櫃子不遠的沙發上面,卻突然來了興致,開起車來。
屋內場面迷之尷尬
等他們好不容易從樸家跑出來,外面已是瓢潑大雨,他們的家也已經被雨水淹沒。
看到眼前的景象,妹妹痛苦地說再也不想住地下室那種地方了,而爸爸,則說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我自有打算。
這究竟是一句安慰,還是爸爸在那一瞬間湧出了什麼邪惡的念頭?
想知道答案的小夥伴,可以自行去影片中尋找,這次我就不劇透了。
因為導演奉俊昊在影片亮相戛納電影節時,曾專門寫信希望記者保密。他認為,想要獲得鮮活的情緒體驗,在不劇透的情況下觀看這部電影,是十分必要的。
奉俊昊請求“不要劇透”
可以說的是,社會學系出身的奉俊昊,這次又給我們帶來了一部精妙絕倫的社會寓言。
片中,一家三口在雨夜奔跑的路上,經過了一個由上至下的樓梯,這段戲正影射著他們從“寄生”上層階級的富裕假象,狼狽回到下層階級悲慘現實的過程。
而這種關於階層問題的討論,並不是奉俊昊第一次嘗試。
他在2013年的《雪國列車》中,就曾做過一次系統性的隱喻。
在那部電影裡,他用一列火車象徵整個社會,末節車廂的人們生活在髒亂差的惡劣環境,而越往前,車廂里人的處境越為優越。
對比來看,這部《寄生蟲》的故事,則建立在現實環境與現實人物基礎之上。
奉俊昊融合了諷刺喜劇、家庭劇和驚悚片的風格,並用高超的視聽語言將類型間的過渡處理得自然流暢。
因此,本片乍看上去並不沉重,反而顯得商業性十足。
但在娛樂化的外殼之下,它對於階層問題的探討深入肌理,令人細思極恐。
片中的富人,並沒有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和貪婪扭曲的內心。樸家夫婦優雅得體、善良輕信,他們對人性之惡,幾乎沒什麼戒備。
而代表社會底層的基宇一家,則個個精明狡黠,他們騙人時不僅不會出現道德焦慮,反而還會沾沾自喜。
這種上層人士的單純,連宋康昊飾演的爸爸,都忍不住在片中官方吐槽——這一家人是真的很好騙。
但仔細想來,這種“天真”和“彬彬有禮”,確實是在當今社會精英階層更為常見的樣子。
一方面,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文明的規訓,精英階層很少像底層那樣,擁有生存壓力下逼生出來的市儈智慧。
另一方面,現代社會的運作方式,也系統性地遮蔽了很多肉眼可見的壓榨。
因此,很多富人對資源的獲取,從程序上看是符合規則的。剝削雖然廣泛存在,但卻變成了“看不見的”。
所以相較於窮人的“窮兇極惡”,富人在沒有焦慮與匱乏的溫室環境中,以“歲月靜好”的方式看待世界、由衷地釋放善意,並不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
但正如片中的媽媽所說——富人之所以善良,本質是建立在有錢的基礎之上,錢就是熨斗,把一切都燙平了。
而且,儘管富人受到了文明的教化,但階層意識早就內化成為一種不自覺的區隔。
他們會在文化、審美、趣味、穿著等各個方面,主動與底層加以區分,時刻進行著“我們不一樣”的身份確認。
為了表現這個問題,導演讓“很好騙”的樸家人,有一個共同的敏感地帶,那就是嗅覺。
他們可以輕易嗅出基宇一家身上的臭味,並對此深感厭惡,那個味道就叫貧窮。
不僅如此,階層的懸殊,也導致同一件事對人們的影響不同。
比如那場瓢潑大雨,對於基宇一家來說,它是重大的災難,毀滅了僅有的殘破家園;
但對樸家人來說,大雨意味著雨後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讓他們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
這種鞭辟入裡的諷刺,在影片中幾乎隨處可見。
比如基宇一家和雯光夫婦相互對立的劇情,所揭示的,是由於底層的資源有限,窮人之間為了“蠅頭小利”而彼此傾軋的情況。
而為了表現這些階層差異與窮人困境,影片動用了大量的符號,包括汙水、地下室、樓梯、蟑螂等等。
可以說,奉俊昊在有限的空間中,通過極富創意且高度成熟的場面調度,製造出極強的視覺衝擊力。
其中最重要的符號之一,就是影片開頭,朋友送給基宇的那塊“好運石頭”。
它貫穿始終,既是整個故事的開始,也象徵著窮人“妄想”掙脫命運的沉重慾望。
在我看來,本片最高明的地方就在於沒有醜化窮人和富人,整部影片中我們找不到一個可以稱之為“壞人”的人。
奉俊昊讓我們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困境——窮人在道德上有瑕疵,卻很難被怪罪;富人沒做錯什麼,卻揹負著財富的原罪。
這揭示了一個時代的症候,對於苦難的現實,很多時候人們已經找不到問責的對象;至於如何解決,似乎也沒人能給出答案。
就像片名“寄生蟲”一樣,我們都寄生在這個世界上,螻蟻與大樹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