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中秋就過年。在我們鄉下，中秋一過，要是哪家有兒子要結婚，這家的大人們就要提前為之準備了。舊時，我們這作興八月中秋送日子——結婚的日期——那是有一套頗為講究的禮節的。可那是大人們的事，小孩子們卻只忙著掰指頭算著距過年的日子了。
記得小時候每年中秋一過，在田裡茹完了最後一抱晚稻禾，我便會衝向還沒腰好的禾杆，四腳八杈躺在上面，望著天空高聲大喊——今年的禾茹了哆。那不僅是慶幸令我們小孩子恐懼的一年兩次的割禾的結束，更多的是因為離過年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們會在各種場合想象著，談論著過年的情景。講得最多的，自然是家裡過年殺豬和殺豬時煮的面了。我們常常講得口水紛飛，饞蟲亂爬。那個饞癮哪，是比媽媽炒爆米時灶裡冒出的煙還重。
到我上四五年級時，家裡光景慢慢好起來，過年也會殺頭豬留著吃了。殺豬於我們小孩子是一件百看不厭的娛樂。我們村有一百多戶，從臘月二十三四開始，一直到臘月二十七，耳朵裡滿是豬的尖叫聲和爆竹聲。爆竹燃起的藍色的煙氣，瀰漫在村莊上空，是年味十足。我們男孩子會跟在殺豬的後面，看他們中的一個鑽入豬稠，用一個繩套套住豬的脖子，用力將或肥大或乾瘦的豬拉出豬稠。另一個抓住豬尾巴，往前斜著身子，幫著將豬往外面的豬盆拉。豬的尖叫聲嚇得我們直往兩邊躲。豬盆的一邊，早已放好了兩條單凳得，四五個大人一起將豬弄上豬盆。主刀的師傅一手按住豬的一條腿，回頭威嚴地吩咐夥計和主家及幫忙的，各自用力按住豬的四條腿並且還得一人用力緊緊拉住尾巴，以防拼命掙扎的豬亂動。發著火車鳴笛般——孤兒——孤兒——孤兒——尖叫的豬被眾人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口裡不斷喘著粗氣，四條腿也沒了原先的力氣，尾巴也鬆動了不少。說時遲，那時快，主刀師傅一刀下去，一股豬血噴往豬盆裡的小木盆，可憐的豬發出最後的一聲尖叫——孤兒。與此同時，主刀師傅高喊打爆竹，早就拿好爆竹，點好主家敬的煙的人像得了聖旨，趕緊點著了爆竹。豬的尖叫聲便與爆竹聲混在一起了。這是我們小孩子喜歡的聲音。通常，爆竹響完，豬也只剩下哼哼叫的份了。主刀師傅搖搖豬頭，豬血也慢慢放完了。
當然殺過年豬時是不能亂講話的。殺豬隻能叫銷豬，平常我們叫高豬，豬頭要說是豬神福，豬血要說豬旺子或豬紅，好多好多的講究，好在我們基本上都知道。放完了豬血後，眾人一起用力將豬推到地上，夥計用刀在豬的一條腿上割個小口子，然後用一根長長的鐵棍，從割出的小口穿入，用力往裡往各個方向穿。穿完了一邊，翻過另一邊接著穿。穿完後另一個氣長的夥計把嘴貼在那個小口上，鼓起腮幫，往裡吹氣。隨著他的腮幫一鼓一鼓，豬的身子也慢慢鼓起來了，吹飽了就用繩子綁緊。
幾個人用力將豬放進豬盆，套豬的繩子也一併放在豬身子的下邊，繩的兩頭搭在豬盆的兩邊。女人們早在一兩個鐘頭前就得了消息，燒好了開水。灶下熱氣直冒。主刀師傅拿著水桶，揭開鍋蓋，用臉盆舀起開水倒到水桶中。對女主人說快湫豬旺子，一邊幫忙的妯娌們忙接過夥計拿來的旺子盆。放在鍋裡。燒起火來。很快湫好了。端出來用刀橫豎劃幾下分成幾塊，好分給鄰居及家裡沒豬銷的親戚。
開水提出去了兩桶，師傅在叫打點冷水來。泡豬的水不能太熱，聽師傅講水太熱，來得快，師傅手腳跟不上。冷了，來得慢，毛刮不乾淨，這裡面有講究。夥計拉著繩索。從豬頭來來回回拉到豬尾。然後一用力，豬便在盆裡被翻過來了。又是從頭到尾來回的拉繩子。主刀師傅拉拉豬毛，差不多了就開始用刮毛的刀開始刮毛。刮完毛後，要用刀將豬腳上的硬蹄弄下來。
接著就是開邊了。先將豬橫放在豬盆上，主刀師傅用厚重的屠刀將豬頭砍下，再沿豬背脊筋用刀將豬分開，最後將將開未開的豬的一隻腳用鐵鉤鉤住。幾個人用力將其掛在靠牆的木梯子上，師傅再用刀小心地將其分開。接著夥計們開始翻豬腸，這個我們也愛湊在一邊看。有時，哪家有孩子，大人便會叫夥計留下豬泡，叫他兒子用筆筒將其吹大，用繩子綁緊口子，晾乾，到玩燈時做燈籠玩。我們小孩子只關心豬泡，其他的豬肚裡的東西在看殺豬時是不關心的。剁肉我們是不看的，那一般是由年長的師傅來做。在他開始剁肉時。其他幾個師傅已去了下一家了。我們也早就等在那家的門口攤上了。
直到師傅對我道叫你媽趕緊燒開水，下一個就是銷你得豬，我才撒腿往家跑。媽趕緊點火燒水。很快小夥伴們便躥到了我家。一陣忙碌後，冒著熱氣的豬肉便擺在了早已洗得乾乾淨淨的籮筐裡了。若趕上吃飯的鐘點，是要留師傅吃飯的。若沒趕到，也要煮幾碗面給師傅端去。師傅們吃不了那麼多，我們便往他們家端。我家沒銷豬時，看別人往殺豬師傅家端面時，眼珠子都會看直，只怪自己的爸爸不是殺豬的師傅。我們平時難得吃麵，這剛殺的豬肉煮麵，那真叫好吃。別看我年紀不大，我一口氣能吃兩大碗。到現在我都沒忘記那個味道。只可惜，現在師傅都要現金，不要煮麵了。殺豬面也是不很容易能吃得到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