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那個握著刀的人,乾脆地斬斷了理想之外的雜念。”
何洋,浙江大學畢業赴美留學的學霸,卻也是一個在抑鬱症裡掙扎過的人。二十出頭的她太過著急了,找不到學習的意義,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她通過畫畫來梳理心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真正的喜好。
她的設計,簡潔、精緻、空靈,散發著人文氣息。她明白,有些答案在書裡是找不到的,真正的答案在於修行。
我去見何洋之前,心裡已經預備了一個問題。“在抑鬱症的漩渦裡,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我們面對面坐在一起,她握著分茶器,茶湯均勻而有節奏地倒進我的杯子。茶具不算太講究。茶具的主人也十分樸素,穿著一件寬鬆的麻灰色T恤,她的笑臉充滿真誠、禮貌、熱情。
我就這麼不經大腦地拋出這個問題。
有一兩秒,笑容在她臉上僵住了。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沒有在抑鬱症裡掙扎過的人,永遠無法真的感同身受。我為自己的冒昧感到後悔。
“每天都感到了無生趣,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想自殺。”
她說自己真的嘗試過自殺。
可是現在的她,臉上看不見一絲烏雲的痕跡。她聽著兒子在樓下跑來跑去的歡快聲,心滿意足。
歲月靜好的這個上午,她沏好了茶,準備跟我聊設計。
抑鬱的學霸
第一次認識何洋的時候,是採訪她的設計品牌“阿僅”。
一個從來沒學過繪畫的留美金融碩士,回國三年都沒有一份跟金融相關的工作,任性地走上了設計這條路。
何洋的選擇,衝破了父母長輩對她寄予的期待。
她成績好,高三就被保送浙江大學,大二進入浙大竺可楨榮譽學院李志文商學班,後又順利申請到美國杜蘭大學讀研。這是一條被主流思維所羨慕的路子。
從小被認為是乖乖女的何洋,其實骨子裡特別“犟”。她大學時迷上哲學,看了很多哲學書,試圖找到終極問題的答案。
思考、鑽研問題的認真和執著,與她從小自帶的學霸屬性可能也有某種關係。
二十出頭的她,似乎有點過於著急了。
她感到非常不快樂,找不到學習的意義,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整夜整夜地失眠,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想自殺,這就是抑鬱的典型症狀了。
當身邊的同學都為了能在華爾街拼到一席之地而努力時,她去了加利福利亞的萬佛城。
大概就是從那時起,她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答案在書裡是找不到的,內在的修行更重要。
試圖走出抑鬱的那段時間,她常常通過畫畫來疏解內心的情緒。漸漸發現自己對圖形的記憶力和領悟力比較強,做視覺性事情更加輕鬆自如。
從杜蘭大學畢業之後,何洋毅然選擇回國。
她壓根就沒想過去找一份金融機構的工作。而是自學起了建築設計,她想這是一件視覺性的工作。可是建築設計還需要有很深的理工科功底。
從小就偏文科的何洋,經過一年多時間的自學,最終還是放棄了這條路。
她意識到自己還是需要一份工作,一邊掙錢一邊學習。於是跟一個服裝設計師合作,對方設計、她來運營。嘗試了半年時間,她發現自己其實也不太適合做運營。
恰好這個時候她懷孕了,於是這份工作也戛然而止。接下來差不多兩年的日子裡,她都在養胎、生孩子、帶孩子中度過。直到2015年9月。
何洋幸運地擁有一位支持並理解她的丈夫。“你不是想做設計嗎,那先給我設計一件吧。”
從沒做過服裝設計的她,第一件作品就是為丈夫設計的。“當他穿著這件衣服去禪修時,很快就有人來找我設計了。”這次嘗試給了何洋的底氣,看來選擇設計這條路是正確的。
兩個月後,何洋設計的第一件首飾作品在朋友圈一發出就被買走了。這更加堅定了她做設計的信心。從一個毫無繪畫、設計基礎的人,到成為一個設計品牌的創始人,何洋的故事在朋友圈裡也快成為一個傳奇。
時至今日,“阿僅”品牌在微店的粉絲數量超過了3.6萬人。
成功轉型成為一名設計師的順利程度,讓她自己也覺得吃驚。這件事幾乎讓她感到毫不費力,相比在大學及留學期間學習金融專業時的焦灼,她發現做設計或許才是她真正的天賦所在。
“做自己擅長的事情真的會事半功倍。”
她用實踐證實了之前對自己的判斷,確實是右腦更發達。
一直在尋找意義
我第一次認識她,是在一個文創展會上。
因為之前長期關注非遺,而她的設計作品恰好就是以非遺作為承載物。
一片雲朵狀的銀花絲書籤吸引了我的注意。簡潔、精緻、空靈中散發著人文氣息。
有著1700多年曆史的銀花絲工藝,過去一直是宮廷貴族們的專享。在娘娘們的首飾和器物上,才有機會用上如此繁複又耗時的手工藝。
駕著這朵“雲”,非遺走進了普通現代人的生活,變成了觸手可及的文創產品。
與非遺大師合作、將面臨失傳的手工藝設計成現代產品,是何洋做出的又一個重要選擇。
她像是找到了一把刀,不斷削去表面的浮華,一刀一刀朝著內心進發,去找到最深層次的表達渴望。
有文化,有意義,並且還具有美學價值。
這,就是何洋對設計的深層追求。
她就是那個握著刀的人,乾脆地斬斷了理想之外的雜念。
即便珠寶設計已有一套成熟的商業模式,並且設計費還比較客觀,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非遺這條路。何洋是理性的。她的選擇都是建立在瞭解自己的基礎上。
她從小就喜歡歷史文化。去各地各國旅遊最愛進的就是博物館。用設計來描繪自己內心的文化符號,是一件非常過癮的事。畫下每一張設計圖稿的過程,對她而言都是享受。
帶著熱愛和享受而設計出的作品,像是一雙眼睛,或多或少可以看見設計者所遊歷過的世界。
大學時希望從哲學中尋找到生命的意義。時隔七八年之後,又試圖從設計中尋找意義。無論是學哲學,還是做設計,何洋的內心自始至終都在追尋某種意義。
她從2015年開始禪修。“修行,將是我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事。”
學會放下。是她從修行中得來的。
放下並不喜歡的金融專業。放下留美碩士的光環。放下年薪百萬的人生機遇。放下一套被驗證過的商業模式。
何洋一直在做減法。當週遭的人不停往自己身上爭取附加物時,她把自己剝得越來越乾淨。
放下對安全感的執著
在俗世中的修行談何容易。
從回國那一天起,她就處在他人觀念的不斷抗衡之中。
一個引以為傲的留美金融碩士女兒回國之後,竟然整整三年幾乎都沒工作。我想,何洋的父母其實也承受了很多來自輿論的壓力。
80後的父母們,很多都是通過讀書、工作、奮鬥而在社會立足。兒女讀書成績優秀,畢業後擁有一份體面而高薪的工作,是父母們最簡單的期望。
何洋很堅持自己的決定。她向父母解釋,自己的選擇是基於對自己的瞭解,是理性的而不是盲目的。
她漸漸發現,人們對物質的追求,說到底是因為內心缺乏安全感。
“有了安全感就真的安全了嗎?”
當她不停地問自己這個問題時,內心也慢慢有了答案。放下對安全感的執著,她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對很多人而言都不容易。比如,三年不買新衣服、從不參加娛樂活動、每天在家粗茶淡飯、不考慮兒子的擇校問題。對一個三十妙齡的年輕媽媽而言,何嘗不是一件難事?
其實,何洋憑藉她的設計能力和家庭經濟狀況,要滿足普通的物質慾望也是不難的。
但是,她全部放下了。
將生活過成最簡單的狀態,對何洋而言,就能有更多機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去探索生命的終極意義。
採訪中我對她說,你是我見過最佛系的人。
她說,我不是佛系,我是真的在修佛。
對於設計,她的態度也越來越佛繫了。前幾年,她還會為了證明自己而去做設計。
“現在,一切都隨緣吧。”
一點思考
我想,何洋應該不屬於在“理想與生計的縫隙裡掙扎”的人。她是屬於實現了理想的那一類。
聊天時,我跟她討論過這麼一個問題:“相比大多數人而言,你的家庭條件、教育背景、謀生能力可能給了你放下安全感的前提。即便你不要安全感,也會比別人更安全。很多人其實是被生活逼著去追求安全感。”
她承認這種現實。但是,她讓我換個角度去想問題。
對她而言,或許衣食無憂是沒問題,但是她的心理起點是與大學同學、留美同學做比較。且不說留在華爾街的同學,浙大的本科同學們回到家鄉的也就一兩個,大部分人留在北上廣深發展。如果非要與他們相比,何洋的安全感可能已掉成渣了。
放下對安全感的執著,不代表消極對待人生。何洋的眼睛裡閃爍著對生活的知足,她內心平和地感受著當下的美好,她以“放空”的態度去對對待每一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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