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呼嘯的陽光
許多的憶念，總似陽光，是人生情懷裡的縷縷照耀。
石頭奶奶膝下共得七個男丁，那便是石頭的父親和他的六個兄弟。也許是這個緣故吧，石頭的奶奶非常喜歡花，她便在院子裡用秫秸圍了一個不怎麼大的花園。園裡當然都是些鄉下很平常的花兒，什麼夜來香、野葵花、馬蜂仙之類的。石頭竟然還移了幾棵狗尾巴草，栽在了園子的邊角上。這些花草雖然很平常，卻讓堆滿柴草和雜物的小院一下子鮮活了不少。
小花園裡的指甲桃開花的時候，石頭奶奶便將碎綢子一樣細滑的花瓣採下來，搗成糊，調上白礬，用蓖麻葉包裹在石頭姐姐和鄰家丫頭的指甲上。待第二天揭開來，再看那指甲，染得那個俏喲，紅豔豔的，真是美氣。但從不給石頭染的。姐姐的紅指甲就這樣讓石頭豔羨得要命，於是，他時時望著自己的指甲發傻。
也許，一線幽徑，就將你引往曾經的美好。
石頭趁奶奶不在，終於偷偷地掐了花兒，使勁往手上抹。指甲雖染得不怎麼紅，一雙小手卻是鮮豔得可人。鄰家的雲妹來玩，一陣嬌詫：男孩子染紅指甲長大是要怕媳婦的！從雲妹那驚訝的口氣中，石頭明白了怕媳婦不是件什麼好事。嚇得急忙把手泡進水盆裡拼命地搓，可怎麼也搓不乾淨。石頭急得一邊搓，一邊哭。奶奶聽到動靜回到家中，石頭扎撒著水淋淋的小手就撲進了奶奶的懷裡，大聲地哭道：我長大不要媳婦了！我長大不要媳婦了！待奶奶問清原因，便大笑起來，竟然笑得直不起腰來。
石頭從此對指甲桃就有了生分，但花園裡依然種滿指甲桃。在石頭奶奶的精心管理下，依然燦爛著一個個花季。奶奶依然將姐姐和鄰家女孩子的指甲染得紅豔豔地無比生動。可石頭只是在一邊默默地疊他的小紙船，要不就捏他的小泥人兒，再不去饞姐姐的紅指甲了。
孩提那時，誰和你共看一片葉子，誰和你共嗅一朵花香？
石頭每次給小花園澆水的時候，總是漏澆了那些指甲桃。姐姐見別的花都生機勃勃的樣子，唯獨那幾棵指甲桃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姐姐便怪石頭偷懶，園裡的花澆得不徹底，叫石頭再澆花的時候別忘了澆那些指甲桃。石頭雖然答應著，可下次再澆花園，還是漏澆了那些指甲桃花。姐姐有些生氣了，拉了奶奶來告狀。奶奶站在那裡朝花園裡仔細一看，立刻就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對石頭的姐姐說：妮啊，那指甲桃是女孩子的花，石頭就是澆了也是不肯長的，還是你自己澆水的時候多澆點吧。奶奶說完，又笑了起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這臭小子，還真有意思呢。
在某個午後或黃昏獨立，是怎樣的記憶在心中悠盪？
石頭的姐姐很有些納悶，那指甲桃是女孩子的花，什麼花是男孩子的花呢？她沒有去問奶奶，但從那以後她澆小花園的時候，總是多關照指甲桃，也沒有再怪石頭偷懶了。
石頭奶奶被住在關東的石頭的大爺接去了。臨走時，石頭奶奶將花園澆了又澆，一副不捨不得的樣子。
石頭和姐姐繼續著奶奶的工程，小花園依然紅紅火火著……
石頭奶奶一去八九年，姐姐出嫁了。石頭也去了鎮上的學校讀書去了。小花園終於被冷落了。當年的籬笆園子已是七扭八歪地不成了規矩，豬呀雞呀便在那裡亂鬨起來。
石頭奶奶突然來信，說是要小花園的照片兒。這一下子家裡亂了主意。石頭卻是滿有心計，將自家和鄰家的塑料花搬了來，便和姐姐在花叢裡照了相，並回信給奶奶說：花園裡的花事越來越旺了呢。
說是石頭奶奶接著照片很是激動，本已不怎麼好的眼神，卻一下子亮了起來，將照片看了又看。突然，她將照片貼在鼻子上，眼光便漸漸暗淡下來，痛苦喃喃地說：這花怎麼沒有香味兒？這花怎麼沒有香味兒？
照片就在石頭奶奶那顫抖的手中滑了下去，飄飄蕩蕩，像一片落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