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蛇，从前在我家乡是绝对的禁忌。
有专家称，远古时代人类一定同蛇的祖先对峙过，所以将恐惧深深地印在了基因里。
反正在我老家，首先青蛇、白蛇是神灵，绝对不能碰。有一天我和婶婶走在路上，一阵诡异的旋风刮过，卷起草渣灰尘扶摇直上，随后一条不大的青蛇蜿蜒游过大路。婶婶“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什闭目念念有词，又接连叩头，直到青蛇游入草丛消失才慢慢爬起身来。
还有其他杂色蛇呢？总之我们那里根本没蛇这说法，叫长虫。你知道百兽之王老虎叫什么吗?大虫。
那可以想象，十几岁时吃那条蛇引起过多大反响。
邻居阿兵家盖楼，我放暑假也来帮忙。翻开堆积多年的石堆，突然窜出一条黑红相间的大蛇。我们几个少年不惧生冷，把它砸死了。一看挺肥的，闹着要吃蛇。阿兵当年在外地开着饭店，一口应承下来。大师傅们听说要吃蛇，笑呵呵地说你们胆子挺大的。
大师傅们抽着烟，稳坐席间等菜，我们边上菜，边眼巴巴地等着蛇肉。阿兵做过厨子果然不同乡下人，他炒菜要先摆开七八只碗，盛上葱、姜、蒜、油、盐、酱、醋、淀粉，配好一堆切好的菜，也不用铲子，而是捉着一只大大的扁铜勺，舀起半勺子油，在锅里抡上一圈，再用勺边飞快地勾起葱姜蒜，撒入油中——我们已经丝丝地抽了好几口冷气了，那时节家家炒菜，都是拿只小小的调羹挑起一点点油，哪里见过这等壕气？
等到菜将起锅，阿兵再淋入用面粉替代勾兑出的芡汁，色香味马上又是不同。几名少年赶紧把冒着热气的盘子端上酒席，听着大家一片赞扬，自己也有几分得意了。
终于等到一大盘蛇肉出锅。配上青红椒爆炒出来的蛇段煞是好看。我将蛇肉端上席时，坐在上首的木匠头山爷笑咪咪地问道：“这盘是什么菜呀？”
“是长虫啊！”我笑得更开心。
“啊呀呀！”山爷将筷子一扔，惊得半个身子都往后侧，“赶紧拿走！拿走！”
几个少年将蛇肉都撤了下来。山爷又不放心地问道：“用哪只锅炒的？”
“我们用小锅单独炒的！”山爷他们才放心地继续吃菜。其实哪里有用什么小锅？当然是在一口锅里炒出来的了。
我们夺门而去，自己到一旁一顿猛吃。但那蛇肉却没有阿城的《棋王》上说的那么好吃。比起黄蟮的细腻，鱼的鲜美，我对它实在没有多大好感。
后来到了广东。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好多人酷爱吃蛇。当年公司有一个广东小伙子阿健，只要大家在院子里发现了蛇，都会仰天大喊：“阿健……”
阿健马上手持扫帚狂奔而来，一扫帚按住蛇头，一手持蛇尾，轻轻抖上几抖，那蛇就松软成了一条长绳，乖乖地随他去了厨房。小气的老板此时也会慷慨起来，一般会再买上只鸡，请我们喝上一罐“龙凤汤”。
然而我始终记得一个可怕的电视节目。粤北一位农妇在三九脑科医院就诊，说自己经常头疼头
晕甚至跌倒。医生从她脑子里取出一条二十多公分长的裂头蚴。原来她最爱吃蛇，而蛇身上寄生的这种虫子经常数以百计。没有煮熟的虫子在人体内长大，而且长驱直入破坏了她的大脑。吓死人了。
这回疫情，给人类带来了深刻的反省。虽然病源未定，但食用野生动物的弊端终于被高度重视起来。许多野生动物包括一部分人工驯养的动物被列入禁食名单。虽然身处美食王国，见识过千奇百怪的美味，但我也举双手赞成保护动物。无知者无畏，人不要死于无知啊。
放那蛇一条生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