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安靜的閱讀者
［作者］許傑
一個人的時間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生命也會受塵俗的限制，不可能將所有的書，哪怕是經典都無法讀遍，所謂讀萬卷書，不是一種誇張，也算是一種自負吧。越是讀得書多，越知道自己的無知。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只為自己的內心閱讀。就好比一個真正的作家，也永遠只為內心寫作。
紀德說，讀書，不能讓人在權勢、地位、金錢等方面取得什麼，也不能帶來世俗的榮耀，甚至更不能救贖他生命中的苦難屈辱。但是，閱讀卻讓他少了許多人間煙火氣，卻能帶給人安靜、優雅、深刻，就像我門前的桂花樹一樣，活得那麼安然，那麼自信從容，從不大喊大叫，從不引人注目，雖然時有風雨來侵襲它，有時鳥兒來搖晃它，但腳下卑微的泥土，讓它踏實，有了這一片堅實的泥土，一個永遠超出於變化之外的天地，這樣一來，每一天它都在隱秘地成長。
真正的閱讀是安靜的、孤獨的、內斂的，而不是喧囂的。事實上，我的童年有點孤獨，有點心事重重。儘管我被寄養在外公外婆家裡，儘管外公外婆都對很好，我卻時時感覺到自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疏離與冷漠包圍著我。一個人總是談自己的孤獨，是非常可笑的，但你永遠不可能體會到那種孤獨，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與我隔絕。
小時候，我們都愛看連環畫，幾個小夥伴，小腦袋撞在一起，圍著一本連環畫，讀得津津有味。因此，在我未讀《三國演義》或《西遊記》時，連環畫本，我幾乎翻了個遍，可記憶是零星的。小學五年級時，我用外公給我的零花錢，獨自跑到供銷社買了平生的第一本書，那是一本插圖版的《小金馬》，描述的是一個抗日小英雄的故事，那故事深深吸引了我。那本書在翻爛之後，我又陸續購買了些童話書。如果我有兩枚雞蛋，我也願意拿一枚去換一本書來讀。那時候，找到一本好書，就好比我放養的小牛，突然找到一片茂盛的青草地。
做一個安靜的閱讀者
升中學以後，我常常要幫家裡做許多繁重的農活，農活之餘，我喜歡躺在蔭涼處，讀幾頁書。那時叔父開始在村裡辦了個小企業，他也喜歡買些書，或許是借來的，特別是“三言二拍”一整套，他讀後，就隨手擱在一些地方，比如餐桌，比如床頭，比如灶臺上，我拿來一個故事接一個故事的閱讀，我是被其中的故事吸引了。在日常的艱辛和疲乏中，偶爾取枕上詩書，快意文章，悄悄讀之，心神超逸，疲勞頓消，真是人生的一大快意之事。
後來，在讀到芥川龍之芥的小說時，我才知道，芥川的小說，就有種“三言二拍”的味道，甚至一些故事都有了雷同。像芥川這樣有才華的作家，是不可能剽竊的，他或許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讀過馮夢龍的作品，在不知不覺中，把中國的故事寫成日本。無論是馮夢龍，還是芥川龍之芥，都是我喜歡的作家。
儘管那時，我喜歡閱讀，可是書籍少得可憐。如果那時有足夠的書讀，我一定不會浪費掉，我一定會讓寂寞的每分每秒，都換成閱讀，隱沒在字句裡，置換成另一種享受。沒有時間讀書，或者有時間卻沒有書讀，都是人生的苦惱之事。
在中學時代，我讀的唯一的一本課外哲學書，就是朋友借給我的一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我喜歡尼采將一些複雜的哲學思想，用詩的語言表達出來。當然，我對他的“超人的哲學”和“權力意志”保持敬畏和距離的，換句話說，我並不太認同尼采的哲學思想，我不是超人。後來，我在跟兒子聊天時，幾次談到了這本書，兒子立馬從書店買了一本，他讀後便擱在書櫃裡，我偶爾還會翻幾頁。
說到系統的閱讀，是在大學裡，我這時閱讀開始廣泛起來。老師佈置的閱讀書目，其實，我大都早已讀過了。此時，我開始喜歡哲學，在哲學思想裡逍遙汗漫，我喜歡蘇格拉底、叔本華、康德、休謨、伏爾泰、盧梭、黑格爾他們，他們的思想遠遠超越了他們的時代。
閱覽室是我喜愛的一個場所。南湖裡的陽光倒射過來，穿透窗簾，射在一張張臉龐上，很是溫暖。我在一排排的書架前穿梭著，我喜歡詩歌，喜歡超越時間的詩歌，喜歡詩中的隱喻。先是中國的古典詩詞，然後是外國詩人寫的詩（還是回到中學的課堂裡，那時，我的班主任老師是非常喜愛詩歌的，他的小小的竹製書架上常常擺放著葉芝、惠特曼、但丁、萊蒙托夫等人的詩歌。一到週末，我就向老師借一本書，回到家中閱讀。）最後才是海子舒婷與北島他們的，現在我喜歡許立志的詩，他的詩像一枚鏽跡斑駁的釘子，一讀就釘在人的心上，讓人的心流血，感到疼痛。我很喜歡那些掏空自己，甚至毀滅自己來創造精神財富的作家們，比如傑克·倫敦、卡夫卡、海明威，川端康成、魯迅、王小波、餘華他們。從本質上來說，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家，都有一個世界，每一本書都有一個出口。
做一個安靜的閱讀者
老師在課堂上講《飄》，一到下課，我便徑奔圖書館，檢索這著這本書，可惜被人借走了，我心有不甘，又跑到校外的租書亭，以每天兩毛錢的高價租了回來，躺在宿舍的床上，讀得天昏地暗。這本約80萬字的長篇小說，美麗的瑪格麗特·米切爾耗費十年大好時光的寫成的鉅著（有些作家，一生就只寫過一本書），我卻只用了不到48小時，讀了個精光，幾乎是一字不漏，任由文字帶著我悲，帶著我喜，帶著我飄零。當我讀完這本書時，我長長的舒了口氣。由此，我一頭扎進外國的一些經典裡，一個作家接著一個作家的閱讀，吮盡其中的精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孤獨的人，對自己靈魂的安慰。我真得感謝這些偉大的作家們，是他們贈給我這麼多寶貴的精神食糧，使我更充實、更成熟、更完善了。
後來，閱讀成了我生活中唯一堅持的事，它讓我不覺得孤獨，不感到惶恐，而是感到無比喜悅，感到飽滿，感到從容，感到了無塵唸了。沒有什麼比坐在暖陽下讀一本經典更有趣的事了，沒有什麼比我突然遇到一句動人的話更美好的了，那種感覺如墜愛河。在這樣一個浮躁的時代，很少有人去思考人生的意義和價值，能躲進文字裡的人，在別人眼裡，更是有點另類。曾經很多年，我光顧著低頭而行，只想獲得那無法獲得的東西，又很惘然，我也不知道，最終想獲取的又是什麼呢？有一次，跟兒子一起在草地上散步時，聊到了一些時事政治問題，他突然轉頭問我，是否讀過了勒龐的《烏合之眾》、奧威爾的《動物莊園》、斯坦貝克的《人鼠之間》，回家後，我便從他的書架上找出這本小冊子，認真的讀完，恍然大悟了許多道理，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明朝的莫應龍先生說：“人生最樂事，無如寒夜讀書。擁爐秉燭，兀然孤寂，清思澈於肌骨。”世間無別事，半卷閒書一盞茶。某種意義上，真正的讀書人都是安靜的，沒有攀附之心，絕不曲意逢迎，從不炫耀自己，也不怕被人忽視。他的氣質、他的見解、他的性靈、他的行為都是安靜的、簡單的、自信的，因為，這世界，他在書中已生活過一萬遍。
因此，到最後，他的身上便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書卷氣，這書卷氣就是純真與自然、就是獨立人格、思想深度與精神的高度。這種氣味，淡淡的、雅雅的，舉手投足，表現在不經意間，隱藏在他的氣質中，有一點清高，有一點超凡脫俗，宛如一條小溪，一縷陽光，有種特別純淨的味道，沁入靈魂深處，任世間喧囂，光怪陸離，他只緘默如水。內心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優越，而財富、聲名、地位不過是過眼雲煙，轉瞬即逝，而事實上，人們追逐這些東西的增加，慾望卻會變得更加強烈。我常常想，在這漫長的一生，起起伏伏，如果沒有閱讀，那將是多麼荒涼，多麼虛無縹渺，和了無生趣。當然，一個沒有靈魂的生命，是不需要閱讀的，因為如同黑暗中迷路的風，沒有光芒，沒有色彩，沒有香氣，也沒有意義……
現在，我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經歷了許多波瀾，看過了許多滄桑，也曾為物慾所困，也曾與世俗同流，一些東西近了，一些東西遠了，人生百態，千番滋味，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開了，只有閱讀與寫作還一直在堅持著。哪怕這一切，都是徒勞，我也願意。
書卷多情似故人，有書可讀，便不覺悲涼；眼前直下三千字，有文可寫，就人生圓滿。
做一個安靜的閱讀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