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孟買了房。不，確切說，老孟給外面的女人買了房。在一箇中高檔小區，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豪華裝修，傢俱都是特別上檔次的那種。
王美蘭聽見這個事兒的時候，正跟朋友躺在美容院的小床上，等著美容師提拉麵部鬆弛的皮膚。朋友支支吾吾說完，怕王美蘭不相信似的，還拿出偷拍的照片給她看。
王美蘭左邊的臉剛處理一半，撲騰一下從床上竄下去了，鞋子都沒穿。老孟外面的女人，王美蘭認識，就是老孟的前妻田春花。
春花，呸，這名兒真是土！王美蘭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扭著鬆垮的屁股，風風火火回了家，她要查查家裡的存款。
王美蘭在錢的問題上把得很嚴，老孟每個月的煙，都是扣扣索索地抽兩口，再收起來。不然，一下全抽完就沒錢買菸了。
那老孟究竟哪裡來的錢給他前妻買房？除了偷拿家裡保險櫃的錢，王美蘭想不到別的什麼。
前天王美蘭孃家弟弟要投資，讓她支援個一百來萬。王美蘭答應了，取了錢就放保險櫃裡了，等她弟弟抽空來取走。
當時，老孟還跟她吵了一架，罵王美蘭是“扶弟魔”。王美蘭嗆了回去，扶弟魔咋滴？老孃自己賺的錢，想給誰就給誰，你管得著嗎？再瞎掰掰，當心老孃連你每月一盒的煙錢都給省了。
老孟立馬就慫了。他不敢真跟王美蘭叫板，他還得靠著王美蘭過活。憋屈嗎？活該，誰讓自己沒工作吃軟飯！
就算不為了那一包煙錢，也得想想他那癱瘓的爹孃。誰家兒媳婦能這麼盡心盡力，花大錢請最好的護工，找最好的療養院，給公婆太上皇和皇太后般的待遇？
02
別說兒媳婦了，就是他這個親兒子都做不到，能在床前盡個孝就不錯了。都是活在底層仰望天空的窮屌絲，吃飯都是問題，哪有閒錢給爹媽整那麼一套有錢人才能得到的待遇。
可，王美蘭做到了。她不僅給了公婆至高無上的待遇，還讓老孟只需安心做個孝子，每天到療養院陪公婆說說話，談談心就可以。錢的事兒，從來不讓老孟操心。
王美蘭能賺錢，一年一百多萬，手上有兩家公司，三處房產。其中兩處還是大別墅。
這樣的媳婦，別說打著燈籠了，就是開了聚光燈，也不一定找得著啊。所以說，老孟是走了狗屎運了。
當然，王美蘭是摳了點，把錢看得緊，甚至對老孟摳門到一雙襪子都得反覆修補著穿。
老孟抗爭過。王美蘭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尤其是又閒又有錢的男人。所以對老孟摳門，也是為了斬斷他變壞的根兒。再說了，沒餓著沒凍著，吃的用的住的都是極好的，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老孟就不吭聲了，他理虧啊，用著王美蘭的錢，住著王美蘭的房，背地裡跟前妻勾搭，怎麼看都是他的錯。
再說了，王美蘭再小氣，也是個分得清的主兒，對公婆的病從不含糊，卯足了勁兒往裡砸錢。
有時候，砸得老孟心窩窩火燒火燎地疼。一年三四十萬砸在療養院，老孟做夢都能聽見自個兒肉疼的聲音。這錢要是都揣進自己腰包該多好啊。
錢，是個好東西。可爹媽是親爹媽啊，哪兒能因為自個兒肉疼就昧了這錢？
再說了，療養院的院長跟王美蘭是朋友。但凡老孟往自個兒腰包摳一毛錢，王美蘭都能立馬出現在他面前，狠狠甩他倆大耳刮子。他孃的，親爹媽的養老錢都敢肖想，活膩歪了這是。
03
所以，老孟也就偶爾想象下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不敢真下手往自己口袋裡撈。老孟覺得，別人是口袋比臉乾淨，他是口袋比純淨水都純，都淨！
這臉偶爾還能出個油，長顆痘，冒個黑頭粉刺啥的，他這和純淨水一樣的口袋能幹啥？飄層灰，張嘴一吹，沒了。
王美蘭回到家直奔保險櫃，果不其然，錢沒了。她鐵青著臉，一通電話打給老孟。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再打，關機了。
敢不接老孃電話？！王美蘭怒了，窩在肚子裡的火，蹭蹭往天上竄。她出門開車直奔那個小區，剛到小區門口，就看見老孟扶著前妻田春花，笑意盈盈地出來。
王美蘭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到老孟和田春花跟前，揚手一巴掌，對著老孟打了過去。老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王美蘭扯著胳膊扔進了車裡。
臨走前，王美蘭盯著一臉震驚的田春花，眼裡頗有藐視眾生的味道：別以為長個黛玉臉，就能裝可憐，騙男人的房。你等著，明天老孃就讓這個臭男人把房子吐出來。
說完，她轉身上了車，一腳油門絕塵而去。有那麼一瞬，王美蘭後悔了，明目張膽截胡得來的男人，到底和自己不是一條心。
王美蘭第一次見老孟，就認準了這個男人。頭天晚上王美蘭喝了酒，隔了一宿還是胃疼，她就獨自驅車去了醫院。
剛到醫院，就看見老孟抱著昏迷的田春花，手足無措地大哭。一米八幾模樣周正的大男人，涕淚橫流的樣子，讓王美蘭動了惻隱之心，也生了奇怪的小情緒。
04
王美蘭一打聽才知道，田春花在家伺候癱瘓的婆婆洗澡，自己不小心腳底打滑，摔了。田春花後腦勺骨折，形成硬膜外血腫，要儘快手術清除。
老孟沒錢。這幾年，老孟爹孃因為腦梗腦溢血相繼癱瘓在床，花光了家裡的錢，欠了一屁股債。他救不了田春花，救不了這個任勞任怨，盡心盡力照顧公婆的女人。
內疚和無助爬上老孟心頭，他只能抱著田春花痛哭流涕，彷彿這樣，才能從迷茫的生活中汲取一絲心理安慰。
王美蘭說，我可以給你老婆看病，送你爹媽去最好的療養院，請最好的護工。但是，你要跟你老婆離婚，然後跟我結婚，像對你老婆一樣對我好。
老孟沒有猶豫，苦笑一聲，重重地點頭，應下了王美蘭的要求。他不能這麼自私，春花才三十來歲，不能就這樣丟了命。
王美蘭說到做到，她出錢救了田春花的命，也給了老孟爹媽至尊無上的待遇。老孟也信守諾言，跟田春花離了婚，兒子也沒要，就拖著一個灰撲撲的行李包，住進了王美蘭的大房子。
從此，老孟開始了吃軟飯的日子。
王美蘭不允許老孟去工作，就老孟賺的那仨瓜倆棗還不夠王美蘭一頓飯錢，她看不上眼。當然，最主要的，是來自王美蘭前夫的傷害，一個有錢就變壞的典型案例。
王美蘭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一樣壞。直到看見老孟，王美蘭彷彿看見一隻混在烏鴉群裡的金鳳凰，那麼耀眼，那麼明亮。她要下手搶回家，體驗一下來自深情男人的關愛。
事實證明，這個男人不僅是她王美蘭選的，還是老天爺賞賜給她救命的男人。
05
王美蘭跟老孟結婚沒多久，就查出肝硬化，醫生建議做肝移植。老孟跟王美蘭血型一致，身體也沒啥毛病，理所當然地，成為王美蘭活體肝移植供體首選。術後，醫生讓老孟也注意休息。
王美蘭想請個家政人員，照顧倆人的飲食起居。老孟不同意，拍拍胸脯說自己的身體沒問題。
王美蘭看著老孟滿是血色、充滿活力的臉，內心感慨萬千，到底是個多年勞作的男人，摘了肝，還能面色紅潤，也真是個奇蹟。
王美蘭念著老孟的這份情，平日裡，老孟偶爾照顧一下他前妻，王美蘭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威逼利誘搶了別人男人這事兒，說到底，她理虧。
再說錢都緊緊抓在自己手裡，任憑老孟再怎麼折騰，也虧不了什麼。可是，這個男人竟然偷了保險櫃裡的錢，給前妻買房？
王美蘭忍不了了。一路上，王美蘭把車開得飛快。到家後，老孟像個犯錯的小孩，耷拉著腦袋，侷促不安地搓著衣角。
王美蘭依靠在沙發上，一下下敲著沙發扶手，表情嚴肅等著老孟主動交代。老孟憋紅了臉，囁嚅半天，連個屁都沒放出來。
王美蘭等得不耐煩，急吼吼地衝著老孟咋呼：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偷盜，是違法的！一百多萬，你會面臨十年以上的刑罰！
老孟一驚，猛地抬起頭看向王美蘭，噗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王美蘭嚇了一跳，坐直身體驚詫道：你這是幹嘛？
老孟理解王美蘭的心情，哪個女人願意自己的男人，偷著摸著去照顧前妻？還偷了現任老婆的錢，給前妻買房！
老孟跪在地上，抖篩著身子，揚手給了自己幾巴掌。說到底，都怪他自己沒本事。
因為窮，他癱瘓的雙親得不到周全的照顧，他昏迷的女人差點丟了性命。而他，也不得已出賣良心，背叛婚姻，放棄糟糠之妻。
等不來老孟的解釋，王美蘭徹底失去了耐性，拿出手機準備報警，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
如果，這次王美蘭放過了老孟，保不齊以後他會心存僥倖，做出更大的事來。
眼看王美蘭鐵了心，老孟哧溜從地上站起來，眼一瞪心一橫，說出了憋在心裡許久的秘密。
老孟說，他有苦衷，他不想自己的後半輩子活在內疚，自責和悔恨之中。現在，他後悔了。尤其是得知田春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他內心的惶恐不安就更加嚴重。
他想要竭盡全力地彌補，讓田春花能夠了無牽掛地離開這個世界。他欠田春花太多太多了，哪裡是一套房就能還得清的。
更何況，那套房也不是給田春花的……這話，老孟沒敢說出口。
可王美蘭又做錯了什麼？她不欠老孟的，相反，老孟卻因為王美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全家都跟著沾了光。
王美蘭平靜地聽老孟絮絮叨叨地說完，仰頭躺在沙發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滿是滄桑地嘀咕道：是你的趕也趕不走，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人活於世，錢很重要。可是再多的錢，也買不來真正的感情。
這話，是在勸老孟，也是在勸王美蘭自己。
老孟買的那套房，王美蘭收了回來。因為王美蘭早就購買了一套小三居，送給了田春花。王美蘭說一套房子換回自己的一條命，值了。
肝移植這事，打從老孟摘了肝還面色紅潤的狀態中，王美蘭就起了疑。她找了醫生，知道老孟巧舌如簧地騙得醫生的信任，擅自和醫生商量改了供體的事。
王美蘭一通電話鬧到院長那裡，要求嚴肅處理那名沒有原則的醫生。然後，她一路風風火火去找了田春花。
田春花很警惕，直到王美蘭說明來意，並承諾贈送一套房子作為補償後，田春花才說，其實一開始得知王美蘭肝硬化晚期時，老孟的內心是陰暗的。他想如果王美蘭死了，那麼萬貫家財不就成了他的囊中物了麼？
可王美蘭卻早早地立好了遺囑，如果她死了，她的財產除了留給父母養老的以外。其餘的錢，全部捐給慈善機構，一分不剩。
06
老孟就慌了。他不能讓王美蘭死，他需要王美蘭給他衣食無憂的生活，給他父母最好的照顧。可他更不想自己出危險，儘管人體肝臟可以再生，老孟還是害怕會出意外。
他找到同樣血型的田春花，希望田春花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也看在王美蘭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去給王美蘭做活體肝移植，並且她的配型也成功了。
老孟說，如果田春花給王美蘭捐肝，那麼，王美蘭就會同意把兒子接過來，給兒子更好的教育。為了兒子，也為了償還王美蘭的救命之恩，田春花同意了。
老孟在心底慶幸這件事的同時，也擔心有朝一日，王美蘭發現真相後會將他趕出家門。他將重新變成一無所有，拖著倆癱瘓爹孃的中年油膩男。
所以，那個時候，老孟就在想怎麼能從摳門的王美蘭手裡弄到足夠多的錢。人，一旦有了想法，就會不自覺留意對自己有利的訊息。
老孟趁著王美蘭不注意，偷偷記住了保險櫃的密碼，找機會拿了那一百多萬。他要給自己的未來，留個保障。
他以為王美蘭有錢，不會計較這個一百多萬。更何況，房子登記在兒子名下，就算最後王美蘭要趕走老孟，他也得到了一套房子。只是他沒想到，王美蘭當真會計較這一百來萬，讓他把剛買的房子吐出來。
果然，越是有錢人就越小氣。可是。老孟忘記了，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尤其是王美蘭這種單身離異多年，在商海沉浮的女人，更不可能拿一百萬不當錢。
更何況，一百多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老孟哪兒來的自信，認為王美蘭不在乎。
辦理離婚後，老孟帶著癱瘓的爹媽從療養院離開，王美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當初你抱著昏迷的田春花，不是在哭她，而是哭你自己吧？
你覺得你都窮成這樣了，如果田春花死了，也沒什麼傻女人願意嫁給你了。最主要的是，照顧你爸媽的擔子就要落在你自己身上了……
老孟身形一震，沒回頭，他默認了王美蘭的話。是，他是個俗人，還是個特別慫的俗人。他沒那麼高尚，他需要田春花這樣的傻女人，任勞任怨地照顧著他的爹孃，伺候他的生活。
07
老孟去找了田春花，可，田春花卻一改往日的溫柔，厲聲道：你自己的爹媽自己照顧，我給王美蘭捐肝，說到底，是因為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孟啞然，好一會兒才說：你不是生病了麼？
田春花笑了：騙你的，不然你會給我買房？我不過是想從你身上，為我多年的付出討個公道而已。而你，不就是想著，給我買了房，只要我死了，房子就是你的了麼？你這麼蠢，還想玩弄兩個女人，腦袋被驢踢了！
當初你放棄我們的婚姻，並不只是想要救我，還想一步登天過人上人的生活吧？你在王美蘭那裡活得沒有尊嚴，就想在我這裡刷存在感。
老孟拖著爹媽離開時，田春花說：人都會成長的，人心也都是善變的。我對你好的前提，是因為你對我好。既然你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的感情，我又為什麼要在原地無條件等你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