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彈 | 張執浩:詩是人生的背景牆

詩是人生的背景牆


作者:張執浩


文學評彈 | 張執浩:詩是人生的背景牆

01


五歲之前,我以為世界上只有一種語言,即我家鄉的語言:荊門話。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方言,幾乎每一句話裡都有大量的彈舌音。我曾在一篇文章裡探討過荊門話的發音方式,最終發出了這樣的感嘆: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深陷於中國內陸的地方,有這樣一群生活在楚國故里的人,正使用他們靈巧如簧的舌頭或輕言細語,或高談闊論,發出近乎意大利人或俄羅斯人的音調呢?是的,靈巧如簧,彈舌音對舌頭靈敏度的要求,對氣息在瞬間穿過舌苔的控制力,非訓練難以做到。五歲那年,從外地搬來了一戶鄰居,男主人姓方,據說是水利工程師,他說一口我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安慶話。至此,我才意識到,並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說荊門話,至少這世上還有另一種人說的是“安慶話”。再後來,我上學,讀書,聽廣播,看電視,掙扎著“自學成人”,才真正明白了荊門話僅僅是荊門人的方言,而彈舌音之外還有人髮捲舌音,及其他音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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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出國住在巴黎市郊一家植被茂盛的客棧,午夜抵達,第二天一大早被林中鳥叫醒。我躺在床上側耳聽了半天,感覺這裡的鳥鳴聲和我家附近的鳥鳴聲一樣好聽,但後來我發現它們並不是以前我熟悉或見過的卷尾鳥、鵲鷂、灰鶇或黃腰柳鶯……它們是一些我從未謀過面的鳥兒。同樣的鳥鳴,不一樣的鳥類,在似曾相識的晨光中表達著似曾相識的歡愉。這件事告訴我,有些聲音你並不需要聽懂,即便聽不懂,你依然能夠感受到它們所傳達出來的意味。


我在一所音樂學院裡生活了三十多年,從最初滿耳都是聲音,到後來隨時可以充耳不聞,其間經歷過數不清的插曲。我經常與院子裡一些對文學(尤其是現當代文學)所知甚少的人閒聊,最後我們總能在許多地方達成一致。詩歌究竟是什麼?很多人能夠清楚地說明格律詩的構成、音韻、平仄、調性,甚至還能老練地吟誦古詩詞,但他們對現代詩卻滿頭霧水、滿面茫然:這些鬆散的句式是詩麼?如果是,它的詩意是如何形成和傳遞的?因為無知,因此無趣;因為感覺寡淡,因此乾脆繞道而行……現代詩多年來就在這樣的困境中轉來轉去,最終成了“詩人們自己的事情”。事實上,她真的那麼神秘難解嗎?在我看來,現代詩和古體詩一樣,只是人類傳遞情感的一種方式,類似於陌生人之間的“接頭暗號”,有時甚至只是人群中的隨意一瞥,或會心一笑,其中包含著一種人與人之間深層的信任關係,包含著趣味、感應,或對人生的共同理解,如同我們在嘈雜的人群中驀然聽見了自己的鄉音,而隨之在內心深處喚起的陣陣漣漪。所以,每當有人問我,詩歌和音樂有什麼關係?我都會非常肯定地回答:它們都是一種聲音,只是製造聲音的材質不一樣而已,除此之外,二者在結構、音色、音高、調性等方面保持著高度一致。


從《糖紙》(寫於1990年)到現在,我已經持續不斷地寫作了三十多年,逐漸明白了一件事情,即我們所有關於“詩歌”的判斷都是片面的,即興的,此刻有理而彼時無用的,唯有把詩歌看成是一種“聲音”,才值得我們仔細推敲、反覆實驗,並在這個過程中真正體會到語言的強大感染力。


如果我們相信人類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詩,那麼,剩下的工作原本應該非常簡單,我們只需盡最大的努力把那句話儘量準確地“複述”出來即可。可事實卻一再證明,這幾乎不能算是工作,因為誰也沒有近距離地聽見過那句話,因此我們所有的“複述”都不過是各種各樣的幻覺而已,我們每一次發聲都有可能陷入自以為是的境地:你以為你聽見了,其實那是幻聽;你以為你複述出來了,其實那是你個人的表述。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能夠通過上述的方式找到些許推動詩歌這種藝術經久不衰的動力源,譬如人類歷久彌新的那些情感,以及傳導這些情感的材料;譬如那種有能力一下子撕開眼前的霧障,並能喚醒我們內心世界的語言。只有找到了這些東西,我們才能克服幻聽和盲從,才能在面對最高的準則時不至於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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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迄今為止,所有關於詩歌的定義中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詩歌是一種聲音。其餘的各種說法,在我個人看來,都具有片面性,或者說,只具備階段性的正確性,包括相對流行的一種圓潤的說法:

詩歌是分行的藝術——同樣也經不起推敲,譬如說,中國古詩就沒有分行,甚至連表達停頓的標點符號也沒有。那麼,作為一種古老的藝術形式,詩歌究竟是靠怎樣的內在規則自成一體、獨存於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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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在探討這種源遠流長的藝術形式時,不妨先從詩歌的發生學,以及詩歌的發聲學,這兩個方面來進行。關於發生學,時下已經多有論述,且因詩人個體和詩歌個案的千差萬別,難以形成統一定論;另外一點是,一首詩的發生,很難從文體經驗上獨立出來,倒是容易與其他文體相互交織,混為一談。但是就文體而言,發聲學幾乎是詩歌獨具的一門學問,它直接指涉到了詩歌之所以是詩歌、這首詩為什麼不同於那首詩等等,這樣一系列有趣的問題。在我的閱讀視野裡,這個問題一直鮮有人深入涉獵,尤其是對現代詩的發聲學,我們已然漠視得太久。


一首優秀的現代詩肯定有其內在的節律和聲韻,它的聲音是由詞語和貫穿在字裡行間裡的氣韻來完成的,詞語與詞語之間的咬合力,藉助詩人自身充沛的氣韻加以貫穿,形成了一首詩的面貌。不同的詩人以不同的聲調來創作,不同的詩歌有不同的聲線和音域。我有一個不太確切卻又固執的判斷是,每一首詩在產生之前其實已經有了它自己的調性,問題在於,寫作這首詩歌的人是否具有與之匹配的音高和音色。我們常說,應該多寫那些能寫之詩,而非那些想寫之詩,這個說法有一個前提:寫作者必須通過大量的、長時間的嘗試和訓練,找到自己的音準,對自己獨特的音色成竹在胸,並對自己的音高有一定的把握。蹩腳的寫作者一定是一個五音不全的傢伙,圓滑世故的寫作者一定是一個擅長模仿他人的人,而自視過高的人常常會在寫作中出現“破音”現象,唯有具備自知之明的創造性的寫作者才能發出獨特的聲音來,這聲音也許有如曠野獨狼、井下之蛙、林間蟲豸或雲嶺野風,這聲音也許圓潤、澄澈,也許古怪、令人不適,但必有其自身的來龍去脈。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聲音,找準與自身氣質匹配的發聲方式,這是一個詩人寫出屬於自己的詩歌的一條秘徑。


嘈雜的時代肯定是一個音高太高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容易譁眾取寵(或自取其辱)的時代,命運讓我們身逢其時,無可避免,作為一個寫作者究竟該怎樣開口說話?在許多無所事事的夜晚,我經常把象徵著詩歌中的高音的那些空泛的大詞,那些挑戰著我們個體承受力的詞語,寫在面前的蒼白的紙片上,反覆在胸腔裡掂量它們的重量,不免深感沮喪。那些“白銀時代”的詩人們依然在高音區裡滑翔,而我只能這樣日復一日地呢喃:輕言細語也許是一種美德,儘管無法確保被淹沒的命運,但至少能夠保證你不會被眼前洶湧的世相裹挾而去,至少,你能把內心的聲音準確清晰地說給自己聽,讓你最親近的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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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一首完整的詩歌應該是由兩部分構成的:說出的部分,和未說出的部分。如果沒有前面“說出”的那部分,後面“未說出”的部分就不成立;但僅有“說出”的部分,這首詩的價值將大打折扣。


作為讀者,他才不理會這些呢,他常常只留意前面“說出”的那部分,以為那就是這首詩的真身。或者說,如果寫作者事先就沒有創作出(對,是創作)“未說出”的那部分,那麼,讀者的閱讀之旅也將在文本的盡頭戛然而止。所謂的意外或驚喜,對於寫作者而言,其實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對於讀者,卻是另外一番感受。事實上,“未說出”的那一部分才是成就這首詩的關鍵,猶如海床與灘塗的關係,所有的平靜或洶湧都不是無中生有的。這一點,只有聰慧的、有閱讀教養的讀者才會發現,他甚至還能由此開啟自己的經驗,用自己的理解來拓展或重塑這首詩的界面。所以,當詩人在創作一首詩歌的時候,他至少要有這樣的先知先覺:既要把握住他已經看見的那一部分,同時還要看清隱約浮現出來的那一部分。落實到具體的寫作中,如何分配這二者之間的比例,往往決定著這首詩的成敗。說出的太多則容易滿溢,該說出的未說則容易造成滯澀。在說與不說之間,寫作者的心智經受著巨大的考驗。


高妙的寫作者總是知道一首詩應該在何處停筆罷手,把更多空間餘地留給閱讀這首詩的人。我們常常把詩歌的傲慢與詩人的傲慢混為一談,事實上,這是兩個不同的話題。詩人的傲慢源自於他內心深處的“潔癖”,他與現實的“不兼容”;但詩歌的傲慢,卻常常發生在一個個看似謙卑甚而純良的寫作者那裡,這是因為,這些寫作者在很大程度上對讀者抱有一種天然的不信任感,他們往往低估了讀者對語言的領悟力和對語境的再創造能力;他們不願承認,寫作者和讀者在情感區域裡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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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失敗的詩歌,總是對作者自己誠意十足,而對他人缺乏應有的尊重。這樣的詩總愛以“填鴨式”的情感植入方式,將讀者預先的閱讀期待徹底打翻在地。寫作者在這樣的詩歌中扮演了令人憎惡的角色:他試圖指導讀者的情感生活,並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地將自己的情感生活強加於人。而一首成功的詩歌,卻正好相反:寫作者懂得怎樣剋制自己的傾訴欲,絕不讓氾濫的情緒傷己及人,因為他始終明白,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僅僅是人類(情感)生活的一鱗半爪,與其真相在握,不如始終保持懵懂好奇之心,讓讀者與他一起去創造一個全新的情感世界,這個世界不僅令讀者驚訝,而且也是詩人自身始料不及的。


判斷一首詩歌的好壞(姑且不論高下),首先要看作者是否有誠意,沒有誠意的寫作首先體現在,不給讀者自由思想的空間,總是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語言的親和力必須由我們言說的口吻來傳導,而只有真誠的口吻才能召喚出真誠的情感,只有真誠的情感才能召喚真誠的讀者。


我傾向於將每一首詩的寫作視為生活經歷和人生經驗的綜合。然而,經歷越豐富並不意味著經驗越豐富。如果一首詩完成之後,原本混沌的生活依然沒有因此變得清澈,那就意味著,這首詩很有可能是無效的。我們之所以反覆強調寫作之於心靈的重要性,根本原因在於,詩歌能對我們的內心起到“清零”的作用。在一次次的清理中,我們可以回望我們的來歷和出處。無論是意猶未盡,還是空谷迴響,都有可能產生一首詩。但真正好的詩歌必然是氣韻綿長的,它不是一件事情的簡單呈現,也不是一種情感的單純宣洩,它應該是由此及彼、由表及裡地推送、疊加和湧蕩,它讓我們五味雜陳,也讓我們驚訝地發現:這世上從來不存在簡單的生老病死和愛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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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試圖用“最好的時代”或“最壞的時代”來定義我們正在經受的現實,都是一種懶惰和粗暴的做法,儘管我也曾有過逞口舌之快的時刻,但事後想來總感覺心虛。因為文學史的經驗早已告訴我們,時代的“好”與“壞”對於真正的寫作者而言,充其量只是一種託詞。左右我們創作成就、激發我們文學創作活力的,其實是我們對於置身其中的這個時代所具有的獨特感受力,即,你是否具備洞悉時代最真切的美學趣味的能力,你是否有勇氣面對這種時代趣味與你內在精神世界之間的裂隙,簡而言之,你能否處理好你與時代之間的關係?或許,這才是衡量我們最終寫出什麼、寫成哪樣的關鍵。


毫無疑問,不管我們是否願意,審美的碎片化乃至時代趣味的碎片化,都成了一樁不爭的事實。碎片源於多元,多元源於既有評價體系的坍塌。現在看來,這樣的趨勢幾乎沒有逆轉的可能性,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從不適、不快,到半推半就,再到坦然接受,最終在既成事實中端正心態、從容應對,說起來很容易,但真正做到何其艱難。閱讀和寫作的碎片化帶來的直接後果,首先是對我們原已形成的文學經驗的解構與衝擊,寫作者必須面對紛至沓來的信息雲,幾無甄別的時間和篩選的轉換空間,它凸顯出了個人生活的被動性,以及乏力感。自我的喪失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中形成的,表面上的自由在不經意之間化為無形的束縛,由此悄然取締了我們曾經賴以生存的心靈根基。其次,評判標準的多元化,以及傳播平臺的圈子化,造成了美學趣味的巨大分野。在貌似“人人都寫得好”的自媒體空間內,排異性越來越強,詩學共識越來越小。寫作者大多從自我經驗出發,不在乎公共經驗的入口與出口,由此帶來的繁鬧(並非繁榮)和淤塞,已經在文學界至少是詩界蔚為大觀。


在碎片化的世界裡,每一天都是呼嘯,每一種行為都被裹挾,從喧譁到狂歡,從狂歡到虛無,循環往復,沒有休止。在這樣的存在背景下,我們面臨的最嚴峻的現實,其實已經不是往日看得見、摸得著的日常生活的現實——這個曾經被我們視為文學營養之源的現實,而是隱秘的心靈現實,那個在不停追問著、跳蕩著,又無處依附的內心世界,它同樣在精神的霧霾中若隱若現,而等你靠近時,卻又發現,它離真實已經越來越遠。寫作者不甘於虛假的表達,又做不到真實地呈現,於是,就有了各種無以排解的愁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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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這才是網絡時代給我們帶來的真實處境。如何儘可能地減少“精氣神”的耗散,我想到的第一個詞是:剋制。剋制是對我們情緒的一種約束能力。眼下的這個社會場域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是非常情緒化的,理性之光已經很難照射進我們心靈的汪洋大海,映入我們眼簾的大多是波湧狀的事物,動盪的、變幻的、潮汐般的景象,貌似壯觀宏大的場面。剋制我們的情緒意味著,你必須準確地找到你自己的立場,並確立自我的精神場域,以此抵禦各種各樣的戾氣。在我看來,中國新詩經過百年的成長,儘管羈絆磕碰從未停止過,但已經逐漸積累了一套完整的經驗和教訓,“小傳統”之說並不過分。一方面,那些試圖否定新詩的合法性的謬論可以休矣;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固步自封,而應以更加開放的姿態吸納已有的詩學成果,最終打通與傳統之間的隔閡,形成一套既有來龍去脈又通暢無礙的審美通道。自信心才是我們抵禦戾氣的有效武器,而這樣的自信必須建立在我們對百年新詩公允而客觀的評價之上,從源頭探來,百舸竟流,到百川歸海,只有明瞭了文學的大勢,我們才能有穩定的方向感。


另外一個詞是:克服。就我個人的寫作來講,我一直覺得“克服”這個詞在我人生的幾個節點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心懷克服的願望,所以在面對文學尤其是詩歌——這一巨大而空濛的命題時,我們沒有逃逸,而是選擇面對困境,並在困境中找到了支撐自我的力量。怯懦,厭倦,虛弱甚至虛無,從來都會與我們的文學生活如影相隨,短暫地擺脫,然後長久地面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我們克服不了這種宿命的處境,就會在迷狂中喪失自我。因此,我始終認為,在人類的精神生活中,在優秀的文學作品裡,掙扎的力量才是最富魅力的人性力量。如何在我們的寫作中呈示這種力量,如何趨善祛惡,獲得生命的圓滿與醇厚,真正在背後起作用的是我們的生活態度,它決定了我們看待世界的眼光、高度,以及在生活中所秉持的操守與尺度。我曾經在一篇短文中引用過西班牙詩人阿萊克桑德雷的一段話,他說:“像我這樣的詩人,就是所謂的負有溝通使命的一類,這類詩人想要聽到每個人的心聲,而他本人的聲音也包含在這個群體的聲音中。”在我看來,如果我真的能夠像他一樣“內心懷著團結人類的渴求”,那麼,我就覺得我至少不再是一個孤單的個體,而是一個能夠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坦然呈現給這個世界的人,而我發出的聲音也將源自這樣一具真實的血肉之軀,真誠,勇敢,帶著我天然的胎記,迎來明心見性的那一天。


時代的碎片化既然已經無可逆轉,那麼,我們就應該努力培養出一種在碎片之上精雕細琢的能力。這也是近年我在對命運的順從感做出呼應之後,選擇的一種寫作態度。它不是策略和姿態,而是生活本身。耐心,從容,把個人的寫作納入到人類廣闊的生存背景之下,視詩歌為一種與心跳之聲相若的振波,仔細聆聽它的每一次震盪,用以感知生活,測試我們的精神厚度,回應生命的意義。而所謂的空谷足音,在我看來,也就是一個人的心跳聲在蒼茫人世之間的迴盪。


END


出品:武漢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新媒體中心

監審:鄧鼐 監製:吳曉君 編輯:張傑

文章:轉自「雨花雜誌社」

投稿:[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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