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平:中國應對“金融戰”有底氣嗎?

作者:連平,著名經濟學家、交通銀行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長、中國銀行業協會行業發展研究委員會主任、中國金融40人論壇常務理事。

連平:中國應對“金融戰”有底氣嗎?

8月初,美國突然給中國扣上了“匯率操縱”的帽子,似乎有些出人意外,但細想來也在意料之中。多少年來,迫於客觀現實和尚存一些理性,美國只是讓中國上了“匯率操縱”的觀察名單。而在貿易談判中中方堅守底線不退讓的情形下,美方無計可施,終於非理性地祭出了金融招數。

接下來引人關注的問題是,美國給中國扣上“匯率操縱國”帽子後會怎麼做。美國認定中國“操作匯率”引用的是《1988年綜合貿易與競爭法》,這一法案並未明確規定糾正和懲罰性措施,只是要求美國政府迅速採取行動,發起雙邊談判或在IMF平臺進行磋商。目前市場上擔心的是美國可能會對中國的金融機構和企業實施金融制裁,壓迫人民幣升值,利用全球支付系統、國際評級公司一起打壓中國,甚至推動IMF共同對中國施壓,對中國發動“金融戰”。

中國在美國有一系列商業存在,主要是金融機構、企業和資產等,在美國的中資商業銀行經營,涉及很多與本地金融機構和企業之間的交易,美國對中資金融機構制裁打壓對其自身必然有反彈效應。因為中資金融機構在美國有一定的經營規模,中資金融機構經營狀況的波動,必然會影響到美國金融業、金融市場以及其他相關的行業。事實上,中資金融機構在美國經營遵守法規,如履薄冰。雖然近年來有些不合規事件,但比起其他國家來說,還算是比較少的,要找出中資金融機構的不合規問題並不容易。而無理打壓則缺乏法理依據,中資金融機構可以運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

美國可能會以多種理由對在美國上市的中國公司採取措施,比如除名和退市之類。中國在美上市公司有100多家,總市值約1.2萬億美元。如果美國採取很大的動作,必然引起市場震盪。美國是以資本市場作為主要融資場所,資本市場規模巨大,對融資具有十分重要影響,對美國經濟運行會有至關重要的作用。有關舉措可能會對美國資本市場自身帶來傷害,美國不得不認真地掂量掂量。

美國在中國也有商業存在,如果美國對中國在美國的商業存在採取極端非理性的所謂制裁,必然會使美國金融機構和企業暴露在中國的反制裁風險之中。截至2018年底,美國對華投資項目達七萬多個,實際投入資金852億美元。2018年新設立項目同比上升30%,合同金額同比上升100%。2018年末,美國在華金融機構包括主要商業銀行總資產約在400億美元以上。儘管規模相對有限,但重要的機構一旦出現較大風險同樣會重創美國商業銀行體系。

鑑於具有很高的進出口份額和快速發展的對外投資,以及對外收支70%都採用美元,加上2018年中國擁有7.3萬億美元的國際金融資產,中國所涉及的美元收支2018年已達到4.8萬億美元,應該是全球美元收支中最大的份額之一。近年來人們比較關注的是人民幣在全球支付結算體系中的份額,實際上美元收支中相當部分是中國經濟所為。已有的分析較多地將關注點放在美國掌控支付體系對中國不利的方面。但中國體量巨大的“規模效應”反過來是不是美方也應忌憚的呢?一旦最大規模的份額脫離全球美元支付體系對該體系究竟是福是禍?我認為,美國要強行將中資金融機構與美元體系脫鉤,必然會給美元體系帶來劇烈震盪,損害全球美元體系的穩定,必將給正在逐漸趨弱的美元體系以致命的重擊。

施壓人民幣升值可能成為美國當下的一種重要舉措。經過一年多的貿易摩擦,美國似乎感覺到如果人民幣不升值,僅靠當前關稅措施要想把整個中國外貿打垮並非易事,所以想要效法當年對日本的做法,逼迫人民幣大幅升值。但問題是今非昔比,人民幣能不能升值,會不會升值,不會聽從美國的指揮棒。時至今日,美國不可能再主導類似廣場會議的多邊機制來迫使人民幣升值。當年廣場協議之後美日德英法五國央行同時在市場上拋出美元買入日元,現在還有誰會跟著美國一同起舞、亦步亦趨呢?

市場上有一種擔心,認為美國會利用穆迪和標普等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國際評級公司,大幅下調中國的主權評級和企業的信用評級,以打擊中國的主權信用,大幅提高中國的國際融資成本,惡化中國的海外融資環境。我認為,除了極個別的美資著名國際評級公司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隨美國政府的指揮棒起舞之外,其他的國際評級公司美國應該指揮不動。近十年來,主要國際評級公司已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對中國經濟帶有較大偏見的觀點,修正和改進了中國經濟分析模型,比較客觀地觀察和評價中國經濟,所做的評級結果總體上比較接近中國的實際;相對過去來說,現在的評價比較公允和中肯。這種改變並非有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評級公司是依靠信譽經營的。那種極端非理性、不公正的評級將會毀掉評級公司長期積累起來賴以生存的信譽。再說中國已於近期對國際評級公司開放了境內評級市場,面對中國巨大的市場,誰會冒被禁入的風險去幹這種有損於一世信譽的傻事呢?

美國想要藉助IMF來施壓中國恐怕是一廂情願。IMF不是美國政府的執行機構,但作為二戰後建立起來的全球金融體系的支柱之一,IMF長期受美國的影響。但近年來已時過境遷,IMF的獨立性大大增強,美國已經指揮不動IMF。IMF剛換了總裁,雖然政策可能會有些變化,但美國也無法再度完全左右這一機構。IMF畢竟是全球性的國際金融機構,維護國際金融秩序是IMF的責任。美國這種失去理智、胡亂給人扣帽子的做法,肯定不會得到IMF的支持。事實上,美國給中國扣上“匯率操縱”的帽子之後,IMF沒有遲疑,在近期報告中迅即明確表態,認為沒有依據可以證明中國操縱了匯率。

誠然,美國在金融方面具有一系列優勢,在國際金融博弈中佔據了有利的地位。但就某種意義上看,龐大的金融體系也是美國的負擔。金融領域較為敏感,風險特徵明顯。“羊群效應”、“蝴蝶效應”等都是金融市場風險特徵的形象寫照。金融摩擦展開的殺傷力將明顯大於貿易摩擦。金融市場的劇烈震盪必將帶來系統性金融風險,重創處在週期性轉折的敏感時刻的美國經濟。對於那些中小國家來說,美國的金融優勢是絕對的。處置這些小變量對全球美元體系和美國資本市場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但對中國這樣一個經濟金融體量巨大且與美國有著十分密切經濟關係的國家來說,隨意制裁必將帶來嚴重後果。中美在金融領域內同樣是高度相互依賴的。美國資本市場和全球美元體系是美國經濟的重中之重,打擊和切割中國在美國金融業的商業存在,必將重創美國資本市場和全球美元體系,從而加快其衰落的過程。這應該是美國朝野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美國給中國扣上“匯率操縱”的帽子,並非是金融戰開打的信號。毋庸置疑,美國抑制和打擊中國的險惡用心不會輕易轉變。但鑑於金融具有明顯的風險特徵和中國經濟的體量與質量,美國在金融領域不得不投鼠忌器,難以像對待那些中小經濟體那樣肆無忌憚地採取所謂金融制裁,而採取局部的低烈度制裁的可能性相對較大。當前和未來一個時期,有關方面應未雨綢繆,加緊研究應對預案。根據中國的實力和國際經濟條件,我方不應妄自菲薄,也不能盲目自信;仍應以防守反擊為主、前瞻預防、冷靜應對、見招拆招。在金融領域反擊美國的所謂制裁,中國依然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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