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讀孟郊《登科後》有感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首小詩就藝術性講,並不是作者最出眾的,但是就情緒而言則肯定是最得意的。這一點從直觀上就能看出來。為什麼這麼得意,則與作者的境遇有關。

孟郊生於唐天寶十年(公元751年),字東野,唐代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縣)人,祖籍平昌(今山東德州臨邑縣),先世居洛陽(今屬河南)。有“詩囚”之稱,又與賈島齊名,人稱“郊寒島瘦”。現存詩歌500多首,以短篇的五言古詩最多,沒有一首是律詩。

孟郊四十六歲那年進士登科,以為從此可以別開生面,有不一樣的人生,滿心按捺不住得意欣喜之情,便寫成了這首小詩。因為給後人留下了“春風得意”與“走馬看花”兩個成語,也使作者流芳百世。孟郊的父親是一名小官吏,收入不不多,因此自幼家貧。孟郊生性孤僻,很少與人往來。青年時代甚至還有一段隱居嵩山的經歷。我們知道,大多隱居者是因為人生失意才退隱山林。孟郊的人生剛剛開始就成為一名隱士,是有點令人費解的。

孟郊的人生在三十歲至四十歲這段時期,除了寫詩,其他幾乎是空白。不過你可能說,作為詩人,除了寫詩,還能有什麼追求呢?可是對於孟郊而言卻不盡然。他雖然性格孤僻,但並不妨礙他對仕途有所奢望。

貞元八年(公元792年),四十二歲的孟郊,才第一次進京應進士試,不中。次年再試,又不中。直到四十六歲時,應母命三試,及第。

第一次落第之後,孟郊結識了比他小17歲的韓愈。二人秉性相投,詩才亦伯仲之間。孟郊卻是得了這位後生的推崇才詩名大振起來。

孟郊五十一歲時,從母命任溧陽(在今江蘇省)縣尉(相當於縣公安局長),卻與他的願望相去甚遠。幹一行不愛一行,因而也盡不到一個縣尉的職責。溧陽城外有一個去處風景不錯,有山有水有林,還有古蹟。孟郊便常在此流連,徘徊賦詩,以致忘返而廢曹務,被自己的頂頭上司縣令告了狀。於是上級另派人分擔他縣尉的業務,薪俸也割去一半。至此窮困至極。

公元806年,河南尹鄭餘慶任盂郊為水陸運從事(不是正經官職),試協律郎(就是掌管音律的八品小官,和縣蔚應該差不多。前面加一個“試”字,就是這個職位的候選,不是實職)。可能因為屬於意識形態口,所以估計孟郊做的也蠻自在。自此定居於洛陽,生活也才免於拮据,不受凍餓了。可是不久又遭遇喪子之痛。 ·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鄭餘慶改任興元尹,奏孟郊為興元軍參謀,試大理評事。孟郊聞命前往,於公元814年9月12日,以暴病而亡,終年六十四歲。

觀孟郊一生,幾乎都在不如意中度過。聞一多先生研究唐詩,主張將詩人置於他自己的環境中去解讀。他認為,古代文學作品難讀,一是因為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個人的思想意識難於瞭解;二是作品的語言文字尤其是約定俗成的假借字往往陷今人於苦境;三是訛傳誤讀引人入歧途。

孟郊所處的年代,是唐朝由盛轉衰的中晚唐時期。雖然成年於安史之亂以後,但是大唐的餘威在其生命歷程中必定烙下深刻的印記。加上他孤僻的性格和橫溢的才氣,在世風日下的環境中,憤世嫉俗理應是他作品的經常主題。相比之下,那些晚輩們(如賈島)就生在這樣的世態中,一切的離亂都可能被視為理所當然。在他們的筆下自然產生出一種與沒落的時代不相稱的欣欣之榮。於是就有了聞一多先生所言“老年中年人忙著挽救人心,改良社會,青年人反不聞不問,只顧躲在幽靜的角落裡做詩,這現象現在看來不免新奇,其實正是舊中國傳統社會制度下的正常狀態”的感嘆。

如果拋開這些,初讀到這首《登科後》,定以為作者有一些李白的氣韻,是一個狂放的詩人。殊不知他這只是“靈光乍現”,一縱而逝。不僅詩風上如此,就其中所表現的意向而言,也是短暫的。他以為進士及第,就是他人生的轉折。卻不知道對於一個不流俗的人來說,頹廢的時代更難有他的立錐之地,一生窮困就是他的宿命。這裡既有時代的大勢所趨,也有孟郊個人性格的原因。但是,這樣的孟郊應該更招人愛戴。因為他能看到“豺狼日已多,草木日已霜。饑年無遺粟,眾鳥去空場”的民生狀況,而不像賈島那樣滿眼鶯鶯燕燕之類的虛幻榮光。有一些孤傲,有一些天真,又有一些不識時務的執拗——有點傻。

因此我又要抱一句不平了。不該把孟郊與賈島並稱為“郊寒島瘦”,因為他們所處時代不同(雖然只相差十七歲,但時代的烙印卻天差地別),創作風格不同,思想意識也不同。他們不在同一個境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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