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汝為
（一組中藥圖片，圖為半夏）
【作者簡介】譚汝為，天津師範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教授，從事漢語詞彙學、修辭學、民俗語言學和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主要著述《古典詩歌的修辭和語言問題》《詞語修辭與文化》《人間詞話·人間詞校注》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
（薄荷）
多年前，給研究生講修辭理論和詩歌語言時，都離不開對錢鍾書先生《管錐編》的引用。學生提問：“《管錐編》這個書名，究竟是什麼意思？請老師講一下。”於是，我就準備了這份講義發給同學們。——題記
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編》是一部意在“打通”古今中外作者的詩心文心，研究中華古代文化的學術鉅著。這個書名究竟有什麼寓意呢？對於“管錐”這個詞如何解詁呢？對於這部著作書名的寓意，筆者將前人的各種解說綜合取捨，歸納為以下四種解說。
（貝母）
一、“管錐”就是“管窺錐指”之意
二字語出《莊子·秋水》：“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不亦小乎！”錢先生在《管錐編》的短序中說；“瞥觀疏記，識小積多。學焉未能，老之已至！遂料簡其較易理董者，錐指管窺，先成一輯。假吾歲月，尚欲賡揚。”意在告訴讀者，這是一部對中文與西方典籍“識小積多”“錐指管窺”的書，並說“敝帚之享，野芹之獻，其資於用也”，不過是希望起到如藥材中“豕苓桔梗”或建材中“木屑竹頭”的作用。以“管錐”為書名當然帶有自謙之意。再看錢先生所認可的此書英文譯名為“Limited Views:Essaya On Ideas And Letters”（有限的觀察：關於觀念與文學的札記），與此解的自謙意是相吻合的。
（彼岸花）
二、“管錐”也可指“筆”
人韓愈《毛穎傳》以筆擬人，稱毛穎“秦皇帝使（蒙）恬賜之湯休，而封諸管城，號曰‘管城子’”。因此，筆又被人稱為& ldquo;管城子”。《舊五代史·史宏肇傳》雲：“安朝廷，定禍亂，直須長槍大劍，至如毛錐子，焉足用哉！”筆又有了一個雅號“毛錐子”。黃庭堅詩句“管城子無食肉相”；陳人傑詞句“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錐”；其中“管城子”、“毛錐”皆指筆。“管”“錐”二字可視為“管城毛錐”的省稱，指筆而言。錢先生在書序中說：“使筆之時，數請益於周君振甫，小叩輒發大鳴。”此書第二個寓意就是作者用如椽巨筆搭設了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人類文化長河之上的一座巨大的“引橋”。
（川紅花）
三、“管”是鑰匙，“錐”是針
“管”者，鍵也，鑰也。“管”就是可以開啟藝術殿堂之門的一把金鑰匙。所謂“錐”，即可視為元好問“繡鴛鴦”的“金針”，又可視為劉勰“雕龍”之利器，即用來刻畫“文心”，指引人們進行藝術創作、批評或欣賞的。錢先生意在引導後學赴藝術寶山尋幽探勝時要有靈心慧眼，用“管”這把金鑰匙打開藝術殿堂之門；另外，錢先生攬天下珍奇入我襟袍，神而化之，以中外古今文章為經，以藝術聯想為緯，用“錐”這根金針將其連綴編織成說文談藝的一幅七彩錦緞。
（丁香）
四、“管”比喻“專”，“錐”比喻“深”
錢先生在書序中自謙為“錐指管窺”，這個比喻言所見者微小，所識者狹隘。但我們對這個比喻也可以換一個角度分析，借用錢氏在修辭理論上的“比喻二柄多邊說”去研究，“錐指管窺”這個比喻亦為“二柄”而復“多邊”：“以錐指地”既可喻其“小”，又可喻其“深”；“以管窺天”既可喻其“狹”，又可喻其“專”。“管窺” 猶由博返約，探隱索微；“錐指”猶一針見血，鞭辟入裡。如果說“管錐”二字是說該書所言似乎狹小，但實質專深的話，那麼書名的“編”字，則表明這部一百二十萬言的煌煌鉅著是見微知著，既深且長的。這是該書名的第四種寓意。
（獨活）
另外，錢先生的詩集命名為《槐聚詩存》，“槐聚”也可視為錢氏的筆名之一。這個“槐聚”典出元好問詩《眼中》：“枯槐聚蟻無多地，秋水鳴蛙自一天。”足見錢先生虛懷若谷的謙遜品德。
綜上所述，對《管錐編》書名寓義的上述四種解說中，第一種寓義當為作者本意，其他三解皆為讀者附會性的解詁。筆者將這些不同的解詁彙集成文，是因為它們都言之成理，持之有故，雖然不一定與錢氏初衷相吻，但“作者未必然，讀者何必不然”？故撰此文，以饗讀者。
（黃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