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湫灘溝

難忘湫灘溝

子洲縣有一個叫湫灘溝的小村莊,四面環山,一條窄窄的深溝繞山而過。村名為湫灘溝,其實每家每戶都居住在半山腰,大都依山勢挖土窯而居,那時能住上磚窯都算是富裕人家了。

每當天快要發亮的時候,圈在雞窩裡的老公雞就準時挺起脖子“咕咕鳴”地叫起來。那聲音在清冷寂靜的夜色裡是那麼的清亮,完全的打破了夜的寧靜。狗也開始“旺旺”地叫了起來。母親就推推沉睡的父親說“雞快叫三遍了,趕快起床吧”。擠在一盤大炕上的孩子們也一個個醒了,揉一揉惺忪的眼睛,打著呵欠,嚷嚷著再睡一會兒。這個時候,其實距離太陽從東方的山頭升起來還有一段時間。母親就口中念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兒歌:“老明瞭,小明瞭,咕咕叫的花明瞭。什麼花,剷剷花,鏟了你二姑的尾巴巴……”母親總是第一個窸窸窣窣穿衣起床的人,我們姊妹幾個總是依舊懶睡在炕上,睡意朦朧中聽母親在灶臺邊搗碳的聲音,往大鍋裡倒水的聲音,聽火苗“哄哄哄”的聲音,之後就會有煙從灶口旁冒出來,有嗆人的味道。母親隨即叫醒每一位孩子。我們懶洋洋的穿衣離開溫暖的被窩,開始一天新的生活。

我起床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走在羊圈旁,把家裡圈養的兩隻肥大的綿羊,在脖項套上鐵韁繩,拉著它到大路邊水溝旁放牧。清晨霧氣濛濛,大路水溝兩邊的草葉尖上全是晶瑩剔透的露珠兒,宛若珍珠,輕輕一碰就落地,用手一掬,冰涼冰涼。走在水渠草叢裡,褲腳口也就全溼了,也沾上了泥土。帶露水的小草,羊兒其實不太肯吃。只有太陽紅彤彤的升起來,照在大地上,把草上的露水蒸發了,羊才吃的更加的歡實起來。最頭疼的是那兩隻綿羊不聽話,韁繩拉著它怎麼也不走,氣的我用腳使勁的踢,沒想到它卻更牛了,儼然要用兩隻彎曲的角頂我的樣子,我只好再緩一緩氣乖哄著讓它跟我走。

大人們在早晨也開始忙碌起來,趁著太陽光還不曬,扛著鋤頭到穀苗地裡鋤雜草。有一種草叫谷莠子,酷似穀苗,長大不結穀穗,我至今認不清它,有時候就把穀苗當谷莠子給拔了,弄的哭笑不得。哥哥姐姐們也各自忙自己的活兒,或拿著筐兒拔草,或拿著小钁頭掏小蒜,刨野扁豆根。當然,我說的是星期天的時候。不在星期天,孩子們是需要到村裡的小學校讀書的。校園裡有一棵樹樁,鈴鐺就掛在樹叉上,每到上下課的時候,值日生就拉起系在鈴鐺上的繩索,“鐺——鐺鐺”的敲起來,那鈴聲清脆悅耳,迴盪在整個小村莊。老師的辦公室裡,有一個會啄米的小公雞鬧鐘,每天上緊發條,秒針“錚錚錚”地走著,成為全村唯一的鐘表。

難忘湫灘溝

每天下午放學,胳膊挎上筐子去山頭拔草是孩子們的硬任務。我們往往幾個孩子一塊出山,有時間恰好遇見了鄰村的孩子,因言語不投,三言兩語就廝打起來。甚至專門約好打架的時間地點,土疙瘩亂飛,打群架,遇見大人,趕忙一鬨而散。因為貪玩,耽誤了拔草,就把草筐裡的草弄的虛晃晃的,欺瞞大人的眼睛。要不,就思謀著偷人家的苜蓿。一旦被主人發現,就撒開雙腿免子般的奔跑,那麼高的梯田畔,一躍身就跳下,現在想來很是有趣。

因為飢餓,幾個孩子一塊往往偷的刨人家洋芋燒熟吃。先用土疙瘩壘個塔,下面用火燒,直至土疙瘩完全的發燙,就把洋芋放在下面,打碎壘起來的燒熱了土疙瘩,半小時後就燒熟了。燒熟的洋芋飄香四溢,吃起來沙軟,吃的太快都噎人,至今難忘飢餓的味道和飢不擇食的感覺。

爺爺是勤快的人,頭上常年圍一塊羊肚子白手巾,手中拄著柺棍,六十多歲就經常的氣喘吁吁。他在一個叫峁樓峁的小山頭種植了三株老果樹,兩株小果樹,三株玉皇樹,一株老梨樹,一架葡萄。每到果子快要成熟的時候,我就幫爺爺照看果樹,總把樹地用耙子耙的密密的,人走上去就會留有清晰的腳印。照看果樹,主要一是防止調皮的小孩偷摘,二是防止住在半崖洞裡的小松鼠偷食。玉皇成熟的時候香味四溢,紅彤彤的小果老果很是誘人,金黃的秤錘梨咬起來水淋淋的,更讓人入迷的是那一串串紫色的葡萄,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春天來了,家鄉的小河水就漲起來了,紅色的膠泥土溼溼的沾滿靴子。村前有條溝叫懷前溝,大人們在紅膠泥地裡挖一個大坑,咕嘟嘟的泛眼泉水就清清的冒了出來,清冽甘甜,那是全村唯一的水井。河邊的柳樹也開始泛綠了,我們爬到樹上折一支柳條,剝開皮用手扭動,再輕輕的把潔白柔嫩的柳棍兒抽出來,吹柳笛。柳笛聲音很好聽,那大概就是孩子們珍愛的樂器了。

難忘湫灘溝

還記得遠房的三叔穿著一件破羊皮襖,彎駝的脊背上像是一個碩大的背鍋,總是展不起腰,大概是年輕時害病造成的。他圪蹴(方言:蹲的意思)在陽崖根曬太陽,長嘆道“老天爺呀,我怎麼連討吃的命也沒有”。在那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總是揭不開鍋的饑荒年代,肩膀搭上褡褳四處討飯吃是司空見慣的,三叔就是因饑饉常常外出討吃的人。後來因病連路也走不動了,就那樣恓惶離開了人世。記得那時我正在外面上學,聽說三叔在春天去世了,我心裡一陣難過,一個人寫了一篇悼念文章道:春天是萬物復甦的季節,三叔怎麼就走了呢?他是帶著祈求與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欣慰的是他的子女用勤勞吃苦精神在土地上起早貪黑拼命勞作,現在生活大大的好轉了。

記憶裡對農業合作社的生活很是模糊,大概的知道什麼是生產大隊,什麼是生產小組。記得村莊對面山頭上刷有一副巨大的標語“農業學大寨”,很是醒目。依稀記得社員出工時,民兵小分隊吹響了小號,號角嘹亮。那時間村裡人的確飢餓,但山裡勞動都是擔罐罐送飯,為的是不耽誤農時。人們飢餓著,但是精神依舊亢奮著。家家戶戶在門仡佬(音,方言:旮旯)安裝著接地線的小廣播,小廣播一開始就播放歌曲《東方紅》,結束時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我們很好奇,就想碗一樣大小的廣播裡面,安裝一個小圓磁鐵,怎麼就會響呢?小孩們最興奮的就是晚上看電影,幾個月才能看一次,潔白的銀幕布掛在學校的窯面上,單等放映員發動電機,安上膠捲放映。可是電影往往放到中途,要麼電動機出故障,要麼就是膠捲被燒斷,很是掃興。至今記得放映《地道戰》《雞毛信》等等,孩子們說起來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難忘湫灘溝

後來我們都長大了,到外面學校讀書,每星期回一回家,走在村頭半山腰,看見熟悉的村莊,心裡高興的說“我又回到家了!”回到家,就幫父母擔水,掃院子,餵雞餵豬,給毛驢鍘稻草,邊鍘草邊給爸爸媽媽講述學校發生的一些事情。看見院子裡父母養的雞到處跑,滿地的雞屎雞毛。看見肥豬搖懶洋洋躺在地上,看見狗見了陌生人就旺旺的叫,心頭有種幸福感湧上心頭:這就是農村,我的家!

而今,母親去世了,爸爸隨我住在了城裡。每年回老家上墳後,看見我家滿院子雜草叢生,圍牆塌陷,窗戶紙隨風飄搖。住在老家的叔叔嬸嬸們三三兩兩依舊在地裡勞作,年輕人很少見。一股莫名的哀傷湧上心頭:家鄉變成了故鄉。回不去的家鄉是我永恆的記憶,抹不去的鄉愁是我永遠的思念。轉念間,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愛我村湫灘溝!

難忘湫灘溝

作者:南潔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