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心裡打的小算盤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不過身邊人都心照不宣罷了。她也因寶玉的懇切挽留，愈發得意幾分。就在她回府第二天，李嬤嬤因為襲人“佯裝”睡覺，對她不理不睬，而破口大罵，引得寶玉、寶釵聞聲趕來。我們聽聽罵得有多難聽：
只見李嬤嬤拄著柺棍，在當地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你起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裡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
寶玉雖聽了這些話，也不好怎樣，少不得替襲人分辨病了吃藥等語；又說：“你不信，只問別的丫頭們。”李嬤嬤聽了這話，一發氣起來了，說道：“你只護著那起狐狸，那裡認得我了，叫我問誰去!誰不幫著你呢!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講。把你奶了這麼大，到如今吃不著奶了，把我丟在一旁，逞著丫頭們要我的強。”一面說，一面也哭起來。
“小娼婦”“裝狐媚子“妖精”……多麼不堪入耳，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嚷嚷出來的。
李嬤嬤是誰？她是寶玉的奶媽，雖是奴才卻高人一等。論資歷，論年齡，她應該是寶二爺身邊最吃得開的人兒。可當她發現寶玉不再如以前一般依賴她，尊重她，加之前一晚因為喝茶、吃了留給襲人的酥酪而被寶玉指責。今早一來，又見襲人躺在床上對她不理不睬，心裡的火再也憋不住了。在她眼裡，襲人不過是毛丫頭，還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罵她“小娼婦”說明她和寶玉的那點事兒，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你為了上位，“裝狐媚子”把寶玉勾搭上，還“妖精似的”哄著寶玉什麼都聽你的。現在，連寶玉都要為你而指責我，也難怪李嬤嬤不把失去尊重，地位不保的氣都撒在襲人身上。她是看著寶玉長大的，對寶玉身邊人她肯定最瞭解。所以，後面幾句話“這屋裡你就作耗”“誰不是襲人拿下馬來的!我都知道那些事。”
我覺得這段描寫很可能是曹雪芹借李嬤嬤之口，間接揭穿襲人的真面目。也為後文襲人在王夫人面前使計，有意促成寶釵的金玉良緣等情節埋下了伏筆！
雖然前文交待襲人回府確實是偶感風寒，但以她的心機和手段，早就得罪了不少寶玉的身邊人。這次被李嬤嬤當眾指著鼻子罵，說她昝由自取也不為過。所以，
“襲人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
還好，鳳姐機靈，三言兩語就讓“李嬤嬤腳不沾地兒地跟著她走了”。鬧事兒的一走，寶玉免不得安撫：
寶玉點頭嘆道：“這又不知是那裡的帳，只揀軟的排揎。昨兒又不知是那個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帳上了。”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誰又不瘋了，得罪他作什麼。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著帶累別人。”
一向心直口快的晴雯，如傷口撒鹽般再一次敲實了襲人的自食其果。這讓平時自比丫鬟高一等，一心想成為“姨娘”的襲人情何以堪？要是擱別人，要麼利用寶玉把李嬤嬤乾脆趕出賈府，要麼就得跟身邊這幾個嘴裡沒把門的丫鬟當面掰扯掰扯，不然，以後還怎麼在這兒呆？而襲人呢，卻應對得相當周全：（下文）
襲人一面哭，一面拉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只是拉別人。”
襲人冷笑道：“要為這些事生氣，這屋裡一刻還站不得了!但只是天長日久，只管這樣，可叫人怎麼樣才好呢。時常我勸你別為我們得罪人。你只顧一時為我們那樣，他們都記在心裡，遇著坎兒，說的好說不好聽，大傢什麼意思。”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只得又勉強忍著。
小不忍則亂大謀！襲人有謀，還是有遠謀的人。
她不僅沒抱怨自己的委屈，還順勢大大方方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你們看，寶玉為了“我”得罪了李嬤嬤，又為“我”得罪這麼些人！這點委屈算什麼，“要為這些事生氣，這屋裡一刻還站不得了!”我襲人能走到今天，還應付不了這麼點小風浪？不僅如此，我還時常勸寶玉別為“我們”得罪人！注意，她把自己和寶玉並稱為“我們”這是明著在向大家宣告自己的“主權”。寶玉和我是劃等號的，是一體的。我跟你們到底不一樣！
既然她這麼自信，可當時為什麼不敢直接和李嬤嬤一起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說呢？襲人的心機，深就深在她知道其中的利害。
李嬤嬤當年肯定是精挑細選才能成為寶玉的奶媽，賈母、王夫人內心一定是認可的。萬一李嬤嬤在她們面前把剛才那番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訴一番，即使寶玉出面替我說話，老太太、太太也一定不會認為這是寶玉的主意，而會看成是丫鬟服侍不好，由著寶玉胡鬧，甚至懷疑是襲人從中挑唆的。其後果很有可能會把她調走甚至趕出賈府。後文金釧之死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襲人比寶玉更瞭解王夫人和賈母，這樣的後果，當然不是襲人想要的，。何況，日後能否名正言順地“上位”還得靠這兩個人為她作主。
所以，（襲人）“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流淚；又怕寶玉煩惱，只得又勉強忍著。”而且不忘提醒寶玉：“你吃飯不吃飯，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會子，和姑娘們玩一會子再回來。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寶玉聽說，只得替他去了簪環，看他躺下，自往上房來同賈母吃畢飯。
也難怪，曹雪芹在第二十一回中，又稱她是“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下回我們接著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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