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3個月以來，我一直按照老童的安排按部就班的工作，該加班的時候就加班，該應酬的時候就應酬，試用期之內也沒有公司領導提出過對我的工作不滿意。公司的財務主管曾經向我承諾，等過了試用期會給我繳納社保。現在試用期已經結束，我覺得是時候再確認一下這個問題了，於是我諮詢了負責內務的同事，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財務主管向她交代過，不要給我繳納社保。這讓我非常驚訝。當年我對於社保並不是十分了解，也不很重視，但是每月我領取工資的時候，公司會代扣個人所得稅，按照社保的相關法律規定，個人所得稅的計算應該在應發工資已經扣除社保的基礎上進行。公司不給我繳納社保，意味著每月扣稅會比較多。當時我考慮到隻身在外打工，有些事能忍就先忍下去，一旦工作有變故，可能會面對幾個月沒有收入的窘境。
後來的一段時間，我偶爾會和負責單片機和電源模塊的兩位工程師聊天，他們向我講述了很多公司內部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其中包括已經離職的項目經理的經歷，也包括整個項目在遇到種種困難時公司管理層和基層的一些衝突。從他們的口氣以及態度看來，這兩人都不看好現在從事的這份工作。之所以沒有離職，或許是因為他們對現有的工資數額還比較滿意，或許是因為沒有找到其他更適合自己的工作機會。他們對公司不滿，公司的管理層對他們也有很多怨言，有一次在小部分員工聚餐的時候，財務主管暗示這兩個人工資太高而且不怎麼幹活，背地裡有意要辭退二人。
上次動物實驗的時候，客戶提出很多改善要求，老童結合自己的理念，對產品的調整做出很多計劃。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修改我負責的程序，包括PLC和觸摸屏兩大部分，工作量很大。我在老童的監督下，每天加班加點，趕在第二次動物實驗之前搞定了他的全部要求。經過了第一次實驗，老童非常自信，在為第二次試驗做準備的時候幾乎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私自對產品內外部結構進行了調整。
這次公司聯繫的是北京某軍參謀部醫院幫忙做動物實驗，位於北京的北部郊區，沒有地鐵可以到達。當天老劉和老童分別開車，載著董事長以及我們多位員工到現場配合工作，出了公司大門不到20分鐘就抵達了醫院。這所醫院和上一家不同，屬於陸軍附屬醫院，大部人都穿著軍裝上班，氣氛十分嚴肅。醫院的人力比上次的要多，不用我們幾個人插手，護士們三下五除二就把實驗臺、手術器具、血液透析機和實驗對象準備好了，採用的動物依然是狗，品種是常見的中國狼狗。這次做實驗的醫生比上次多，一個主刀的帶著三個旁觀的，四個人有說有笑地走進手術室，董事長和老童趕忙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老童口若懸河地介紹著獨家改良的這款產品，我聽著覺得他說的有些言過其實了。
實驗的過程基本和上次一樣，醫生切開了狗的後腿靜脈，切口兩端分別引出和返還血液，這次的實驗非常順利，中午剛過就宣佈結束了。實驗的結果和上次差不多，全程沒有BUG出現，觸摸屏的人機對話界面還是有待改善。我們幾個人和醫生們又寒暄了幾句，收拾好東西走出了醫院。這次實驗結束得比上次要早，而且也更成功。奇怪的是從手術室出來到停車場取車的這段路，董事長和老童都沒有像上次一樣勉勵我們幾個員工，他們倆很默契的都不提起這段時間大家付出的勞動，一直在談拓展市場和尋找銷路的事情，我隱隱地感覺氛圍有些不對。
大部分民營企業創業者在經營自己公司的時候最先考慮的是兩個目標：利潤和估值。有些企業主喜歡賺快錢，他們覺得機會來得快去得快，只要有利潤，尤其是有暴利的時候，賺一筆錢就馬上抽身而退；沒有利潤的時候要及時壓縮成本，減少開支。有些企業主喜歡追逐資本，他們要儘量把公司的規模做大，從而提高企業的估值，用來說服股東不斷投資，最後用企業上市或者易手的方法大賺一筆。我這個公司的老闆屬於前者。實驗結束後，機器基本屬於成熟狀態，負責單片機和電源模塊的工程師以及我沒什麼修改工作可以做了。半個月後，老童突然找到我，要我離職，並且說是因為我的工作能力並不讓他滿意。他跟我說這件事，其實在我意料之中，因為一週之前，我手中的大門鑰匙已經被他收回。我早已通過了試用期，勞動合同簽訂的是三年期，為什麼不在試用期之內和我談辭退呢？只能用鳥盡弓藏來解釋。公司單方面解除合同，按照勞動法應該以未到期年限乘以月工資補償給我，而且公司在我工作期間一直沒有為我繳納社保，我有權到勞動仲裁部門去投訴。我沒有和老童爭執，第二天我找到公司總部的財務主管面談此事，因為當初是他負責招聘我上崗的。主管滿面堆笑，解釋說辭退這件事全是老童的主意，賠償的款項可以慢慢商量。我早已做好了離開公司的心理準備，過來談判就是來要賠償款的。經過幾番討價還價，財務主管又去請示了董事長，公司答應給我兩萬多元的補償款，並且要求我簽下協商離職的協議，保證以後不找公司的麻煩，我的這份工作徹底結束。
離職之後我馬上更新網上的簡歷，並且每天找尋新的工作機會。離開公司的時候我已經把公司購買的電腦歸還，如果繼續在北京居住的話，我必須有一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這次買電腦我吸取了之前的經驗教訓，先到網站上查詢各個品牌的口碑，不同配置電腦的市場價格，最後選擇了一款三千多元的電腦。這臺電腦一直被我維護得很好，至今我仍然在使用它，可惜的是因為配置已經落伍，安裝win10系統之後會卡頓嚴重，恐怕會隨著明年win7的退出市場而被替換掉。
北京的工作機會很多，離職後不到一個月，四方橋有一家主營藥品乾燥機的外企給我打來邀約電話，讓我過去參加面試。我搭乘公交過去，東找西找，走進一個破舊的工業區。之前我一直認為北京市四環之內不可能有這麼破敗的工業用地，然而它確實存在，而且距離歡樂谷遊樂場不遠。可能這個地方一直沒有被規劃過，入口處我還發現一隻馱著碑的石龜，四周被鐵絲網圍著，很像是清朝的古蹟。走進工廠後，我發現這裡只不過是簡易的廠房，幾乎都是複合板搭建的隔斷間。接待我的員工比較專業，介紹了公司的現狀也提出了很多有水平的問題，看得出這個工廠確實是正規外企。但是他們給出的薪資依然是每月8000元，並且給繳納五險一金。
這個時候我面臨兩個選擇，第一是馬上入職，然後在東四環附近找個新的住處，繼續維持在北京的打工生活。另一個是放棄這個工作機會，退租我現在的住處，回老家天津。面試結束後的幾天，我閒來無事，經常光顧小區附近的一家名為“晉老家”的麵館，我一直以為山西人在國內更會製作麵食。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我和一個陌生人對面而坐，趁著沒上菜的時段我們聊了一會，他無奈地說起自己和女朋友在北京打拼了十年，多年的積蓄買不起北京的一套住房。現在雙方的父母都在催婚，他們兩人都不想放棄北京的生活回老家結婚，又無法在這裡買房置業，每日惆悵不已。我安慰了他幾句，又想到自己的現狀，除了我是單身的狀態，剩下的條件何嘗不和他一樣？我以後終究是需要結婚的，難道我要一輩子在這裡打工，只為了攢錢買一套住房？後來我放棄了那個工作機會，選擇回老家。
租住了這麼久，我對於這間房沒有任何好感，除了經常傳來的噪音和莫名其妙的分攤費用，還有房間本身的硬傷。這個臥室只有一個窗戶，窗戶朝向正對北方，終日不見陽光，又是全樓的最底層，地下的潮氣每日向屋內擴散。在溫度和溼度適宜的時候，最能培育蟑螂，我屢次清理而未果。由於潮氣難散，住久了會換上溼疹這類皮膚病，非常不容易治癒。我早就想退租，這次終於決定離開，通知了中介要退租，遭到極力挽留。他們瞭解到留不住我之後，隔三差五的找新客戶來看房，有的時候中介不陪著客戶一起過來，我便向尋租人和盤托出這房間的弊端。
沒想到退還房間的時候，我踩到了在北京生活的最後一個大坑。交接房間的當天我買好了下午的回程車票，從早上一直在等房屋中介的人過來驗收，可是直到中午吃完飯也不見人影，我接連打了幾個電話催促，收房的人都推脫在帶客戶看房，要我再等一會。我看時間差不多了，不能再等下去，就問他有沒有別的辦法交接？他回覆說讓我在租房合同背面簽字，把房門鑰匙留在屋中既可，我就依他所說簽了字。按照中介公司的規定，租房的押金要等到財務審核之後才能退還，我必須找個時間再來北京一次。等到我再次來到北京，找到中介公司的時候，他們拿著我簽字的合同，居然在我的簽字前面添加了十幾條驗收不合格的內容：地板破損、牆面汙痕、傢俱開裂、空調遙控器失靈等等，都要算到我的頭上，從我的押金中扣除相應的款項，真是用心險惡的欺行霸市。我壓著怒火和那個員工商量，希望能少扣點錢，她不以為然，甩給我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後來見我要發火，同意少扣100元。我認為這些黑心中介定價處處是陷阱，100元的退讓完全是他們計劃之內的，對任何客戶都是一樣。
離開北京之後，我回到老家，重新開始找工作。這段漂泊的經歷讓我的眼界開闊了很多，不再按照以往二十幾年的習慣去看待工作。自從回到天津以來，我一直從事銷售方面的工作，“銷售”曾經是我以前一直不願去參與的工作，但是如今卻變了。有一位教過我的培訓師和我聊起北京，她認為北京是個大熔爐，能夠重新鍛造一個人，也能容納四方來客，接納各地文化。我覺得這話沒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有些人要逃離北京，有些人要融入北京。我和他們一樣，不過是一個欣喜而無奈的過客，有付出也有收穫，感謝並且銘記那些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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