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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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不俗


小說集《晚熟的人》在出版之前就有各路吹風,稱其為莫言打破“諾獎魔咒”的作品;而今甫一出版,附和者甚眾。您讀了嗎?如果還沒讀就下如此斷語,未免操之過急;如果真的讀了,也得憑良心說話。假如是被出版商所裹挾,雖不是什麼大的罪過,卻也是一種悲哀。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莫言新作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所謂“諾獎魔咒”,指作家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往往會陷入一種創作困境——要麼再也寫不出像樣的作品(這與獲獎身份不相符),要麼無法超越以前的自己;而獲獎之後完全不寫的,尚未見到。

這種魔咒,自然是發生在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身上比較普遍的現象,有史以來也無非一百多位得主才有資格戴上這個圈圈。它跟物理、化學等科學類獎項還不太一樣。諾貝爾文學獎雖然建立在具體作品的評價上,但基本屬於最高榮譽獎,或者終身成就獎。像居里夫人那樣在物理和化學領域,兩次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有數位,那都是超級硬核的發明或發現者,但在文學方面還沒有人能兩次獲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獲獎時的平均年齡大約為六十五歲。加繆獲獎時四十四歲,如果不是天妒英才,過早死於車禍,他肯定還能寫出偉大的作品;即便如此,瑞典文學院也只能給他一次機會。

作家在六十五歲之後想要寫出更好的作品實在太難了。就中國作家而言,六十歲以後寫的東西是否還能打動讀者都是個問題。雖然他們老驥伏櫪,精力旺盛,有的每隔兩三年就推出一部長篇小說,平心而論,寫得也不算太差,然而其水準很難與當年的成名作相媲美。趙毅衡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成名的就永遠成名了。後來的他們大多不過是沿著慣性向前滑行,不思老年變法,當然也會不甘寂寞,通過寫作尋找存在感。還有人啃老本,倚老賣老,謀取既得利益,過得也很瀟灑。獲得國內最高文學獎又能怎麼樣?不過是一個安慰。

創造力衰弱,作品減少,質量跌份,是非常自然的創作規律。有幾個人像馬爾克斯那樣,在獲獎之後還能寫出更優秀的作品?有一部《紅樓夢》就夠了,有一部《平凡的世界》也夠了。

其實,世界上本來沒有什麼“諾獎魔咒”,碎碎唸的多了,也便成了魔咒。

有人說了,莫言今年六十五歲,獲得諾獎的時候五十七歲,八年間武功全廢,不是魔咒是什麼?

八年來,莫言肯定很忙,然而雖然忙,但也沒有放棄寫作。除了這十幾個中短篇小說,他還創作、改編了幾個戲劇或劇本,試水詩歌,寫了一些散文隨筆,在國內外發表演講,痴迷於詩詞和書法,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以莫言的才華,如果正常點的話,參考同時代的作家,兩三年出一個長篇不是什麼問題。他也可能偷偷地寫了大東西,只是我們並不知道。即使莫言不寫、少寫、偷偷地寫,也自有其理由。不寫是最好不過的了,如同他的一個小說題目——“天下太平”。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即使有所謂的“諾獎魔咒”,莫言的新書《晚熟的人》是否打破這個魔咒了呢?

這本集子收錄了十二個中短篇小說,其中八篇曾經發表過,另四篇是第一次面世。按照專家的說法,中國已經進入“後諾獎時代”,獲獎後的莫言仍然保持著自己的創作風格,無論是題材、敘事風格、語言、立場等方面,變化不大。也有人認為莫言的顧忌多了,平淡無奇了;或者反之,寫得更穩健更從容了。至少從這些作品來看,做出絕對的判斷都是不準確的。

首先要承認,莫言延續了以前的寫作套路,但少了酣暢淋漓的快感。這些小說大多不是一氣呵成,而是在匆忙的奔走中多次寫寫改改,很多篇什並非神完氣足,甚至存在著明顯的拼接痕跡。這也符合莫言的敘事策略。他總能把開始看似不太相干的人物或素材混在一起,讓他們突然建立聯繫,最後產生始料未及的效果。這樣的好處是枝繁葉茂,細節豐滿,缺點是任意發揮,主題遊移不定。如《澡堂與紅床》寫了兩個場景的故事,一是“我”到由棉花加工廠改建而成的洗浴中心洗澡,遇到一群老同事,談論今昔,二是“我”到洗腳房按摩,遇到兩個洗腳妹,在節操與金錢面前她們有不同的選擇。把兩個不大相干的生活片段放在一起,不怎麼協調,可能是為了更全面或深刻地反映人們在商品經濟時代思想上的急劇變化吧。

其次,莫言最拿手的是如今不太吃香的農村題材,尤其是自己家鄉一帶的農村,而城市題材始終是他的弱項。莫言以其特有的敏感,書寫時代轉折中的“三農”問題,難能可貴。從所持態度來看,既有歡欣、憂慮,也充滿批判,有的則保持懷疑。《左鐮》《鬥士》《地主的眼神》《天下太平》等稍顯陳舊、單薄,放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大概不算落伍。這幾個小說主要靠語言取勝,內容、思想及主題並不新鮮。特別是對話成分比以往有所增多,而對話起到了延宕故事的作用,“字不夠,對話湊”,駕馭從容,也能彰顯莫言的搞笑天賦。批判的力度減弱,卻抓住了時代病症。如《等待摩西》《詩人金希普》《表弟寧賽葉》《紅唇綠嘴》等,都是寫一些似乎不太正常的人,他們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渴望成功的一群失敗者——成功與失敗,是那個時代造成的分裂。

再次,莫言獲得諾獎之後,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風景,積累了素材,然而一旦回到家鄉隱居寫作,故事核還是老樣子。想象力受損成為事實。為了找回過去的感覺,不惜獵奇,過於胡編亂造。在《左鐮》中,父親砍掉兒子的手,莫言有自己的說辭。《火把與口哨》也有生拉硬扯,把故事拖得太長的毛病,突出的問題在結尾部分,“我”陪著三嬸顧雙紅深入狼窩,殺死吃掉三嬸兒子的狼群,實在是“一眼假”。莫言以前不是這樣,他那亦真亦幻的境界,國內少有人能及,如短篇《拇指銬》《月光斬》,長篇《生死疲勞》等。

莫言也學會了“消費莫言”。他在小說中大量插入了自己的話語,以前的經歷,過去的作品,特別是獲獎之後面對的議論,以及現場解釋小說為什麼這麼寫,連他的書法公眾號“兩塊磚”也提到了。很多人肯定要說這是“元敘事”。此現象在莫言以前的小說中就存在,但沒有如此氾濫。莫言極其聰明,他知道讀者需要什麼,所以乾脆把自己也變成素材。這就有迎合讀者,向公眾獻媚的嫌疑。莫言認為真正的“民間立場”是作為農民寫作,而不是為農民寫作。從敘事視角來看,不知道此舉是靠近民間還是背離民間?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創作枯竭的徵兆,很多上了年紀的作家開始這麼做了。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諾獎得主莫言新作,是更成熟,還是“莫郎”才盡

莫言確實是陷入了創作困境,或者遇到了瓶頸。困境或瓶頸的造成,不是莫言飄了,不屑於寫了,乾脆不寫了,而是他的創作受到了很大的干擾,沒時間寫作,放鬆了寫作,生疏了寫作。誰不想寫好?像莫言這樣,寫不好的話,拿出來就是自取其辱。莫言解釋說自己“懶了”,但懶了不是真正的理由。與他同代的作家,如賈平凹、王安憶、張煒等人,都是當代作家中的翹楚,隨便一出手就應該是力作。但《晚熟的人》這部小說集缺少分量,雖不能說是莫言創作水平的塌方,至少暴露了他的某些焦慮。

這一束中短篇小說並不能代表莫言的最高水平,似可歸為次級別作品。沒有長篇大作,根本談不上打破魔咒——如果魔咒存在的話。對他而言,一百個短篇,也趕不上一個長篇。莫言的長篇小說,一篇有一篇之面目,幾無重複,大都可以稱得上是經典之作。然而短篇小說則良莠不齊,這次收穫的是不夠成熟的略顯乾癟的秕子。不知道這是早熟還是晚熟的原因?

假如有所謂“諾獎魔咒”的話,說實話,莫言並沒有走出來。

魔咒不魔咒的,這不僅僅是作者的問題,也是讀者的問題,或者是大眾的問題。自從獲得諾獎之後,莫言曾經成了作家當中最受關注的公眾人物,譭譽交加,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說魔咒這話的,有的出於好意,有的很難說是出於什麼心態。從莫言身上集中映射出某些人對待諾獎的矛盾心態:沒得獎以前雖然糾結,好歹還能統一戰線,如今得了獎,反倒有些失衡,這不能不讓人反思。

欲去魔咒,先去偏見。一是盲目崇拜,二是黑心詛咒。把莫言捧上天當成神,捧殺,不可取;羨慕嫉妒恨,把他貶得一無是處,棒殺,亦不可取。在捧殺與棒殺的輿論環境中,誰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這已經不是什麼咒的問題了。

誰要相信“諾獎魔咒”這些鬼話,誰要認真,誰就輸了。說到底都是受利益驅動,出版商這麼說,媒體這麼說,筆者的這篇文章也來蹭熱度。不管大家怎麼說,莫言不在乎,其他人更沒必要在乎。

(《文學自由談》授權發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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