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感應一定錯誤?未必

一開始,王安石只是反感富弼,漸漸地,上升到想要置之死地而後快。

宋神宗對王安石几乎言聽計從,唯獨此事不許。富弼名聞天下,功勳赫赫,禮敬唯恐不足,怎能加害。

當年富弼出使契丹,維護了宋朝的利益,體現出卓越的對外交涉能力。他擔任地方官,又以高超的治理水平,再立大功。(富弼出使,見本號歷史文章“富弼能把一手爛牌打好,無非兩個字:“不怕””)

黃河北部的河朔地區洪水滔天,百姓流離失所,飢寒交迫,大亂一觸即發。富弼時任京東路安撫使,積極行動,開倉放糧,騰出十萬多間屋舍安置流民。利用山林、池塘、湖澤等可以供人存身捕食的地方,養活流民。鼓勵大小官吏照顧流民,予以記功授獎……能夠想到的措施,都用上了。

第二年,麥子豐收,流民領了口糧各自回家。這次多管齊下的救災,一共存活五十多萬人,且募兵數以萬計。

天人感應一定錯誤?未必

朝廷賞功,授官禮部侍郎。富弼推辭不受,說只是地方官的職責而已。

過了一段時間,齊州(今濟南)有人要發動兵變。此地不在富弼的管轄範圍,但他果斷派人出手,成功消弭危機。

外交、民政、軍事,無所不能。朝廷又把禮部侍郎的任命發下來,富弼仍然推辭。

兜兜轉轉做了幾任地方官,終於被召回京城,宋仁宗決心讓他和文彥博一起拜相。

仁宗曾經問大臣王素:“你覺得誰適合拜相?”王素回答:“只有宦官、嬪妃都不知道姓名的大臣,才勝任宰相。”

有素質的人不屑於鑽營。仁宗深以為然,想了一會兒,說:“富弼便是如此。”

王素下拜:“恭喜陛下得人。”

拜相旨意發佈的那天,朝堂上群臣彈冠相慶。

仁宗派人觀察朝中反響,聞報大喜,對歐陽修說:“古時候的佳話,任命賢相,源自於託夢或占卜,怎麼比得上現在的眾望所歸。”

歐陽修也是頓首祝賀。

天人感應一定錯誤?未必

富弼做宰相,一秉公心,勇於擔當,威望很高。

仁宗晚年多病,不能上朝。富弼、文彥博等宰相心焦,去深宮探病。宦官把他們攔住,聲稱沒有旨意,不得擅入。

富弼雙眉一豎,喝道:“安有宰相一日不見天子!”推開宦官,自顧自往裡走。

宦官懾於名相的威嚴,無人膽敢再阻攔。

他們並不是走過場見皇帝一面,徵得同意後,留宿宮中。宰相們晚上到宮中值班,既能以備萬一,也防止有人藉機惹事。

此後,事無鉅細都由宰相決斷。雖然仁宗不能臨朝,朝廷政務有條不紊。宦官、嬪妃想攬權?做夢。

也就是宋朝,皇帝以國士待重臣,重臣以國士報之。明朝對待大臣,用太監分權,用特務監視,所以即使像張居正那樣的權相,也要刻意討好太監和後宮。清朝更不堪,滿大臣只是奴才,漢大臣比奴才再低一等,敢闖皇宮內院,等著掉腦袋吧。

宋神宗即位,召來富弼垂問國策,第二年,任命這個老臣為宰相。當然,神宗醉心於革新,最信任的還是王安石。

王安石推行新法,遇到巨大阻力,舊黨常藉口祖宗成例、天變示警等加以抵制。王安石為了暢行其志,對皇帝說,天變不足畏。

天變與人事得失無關,這是我們現代人的常識,古代士大夫絕對不肯承認。富弼聽說此事,嘆息道:“君主所畏懼的只有天,天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事不能做!奸人想兜售邪說,以動搖皇上之心。這是治、亂的關鍵,不可以聽之任之。”隨即上千言書,勸導神宗保持敬畏心。

王安石兜售的當然不能算邪說,而是富民強兵的新法(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可是,富弼的擔心,正為士大夫的主流看法:把皇帝頭上的緊箍圈去掉了,皇權不受約束,絕非天下蒼生之幸。在君臨天下的古代,天人感應必須正確。王安石過於激進,捅了大簍子。

雙方道不同不相為謀,矛盾越來越尖銳。富弼久任宰輔,還有什麼看不穿的,主動稱病,一連上了幾十道奏章請求罷相,出京任職。

神宗優禮老臣,同時心向新黨,同意了辭職報告,並問他誰可接任宰相。

富弼推薦同為舊黨中堅的文彥博。

神宗默然良久,又問:“王安石怎麼樣?”

富弼也默然。

天人感應一定錯誤?未必

退避三舍,去外地做節度使兼使相(有個宰相銜頭),不等於投降。

富弼走後,王安石升任參知政事(副相),過了一年,正式拜相。他大刀闊斧強推新法,想讓大宋沉痾頓愈。

青苗法是新法之一,朝廷頒佈詔書,要求全國範圍內一體奉行。

富弼認為這是惡法,會造成官員斂財,民間受害,因此堅決在轄區內抵制。

監察官對此上奏彈劾,新黨御史立即請求將這個違旨的老頑固審訊治罪。神宗不忍重責元老,只免了他的使相銜頭,換個地方繼續做官。

王安石怒不可遏,對神宗說:“富弼雖然被罰,仍不失富貴。古代的鯀因違命被殺死,共工因貌似恭敬被流放。富弼身兼這兩種罪行,僅僅削去使相,怎能震懾奸人!”

趁他病、要他命,王安石這是往死裡坑富弼。

神宗不搭理。

富弼心知自己成了新黨的眼中刺,主動上表求退:“對於新法,臣無法理解,不能再治理地方,請求回到洛陽養病。”

神宗答應,並加封為司空、韓國公,讓他光榮退休。

富弼在洛陽的私家園子裡安享晚年,仍然關注天下大事。宋軍南征安南,契丹索取河東,星象發生變異,他都要上奏有所建議。神宗雖然不照辦,但眷顧禮遇不減。

王安石態度堅決,不斷對現有規制動大手術,有收穫,更有弊病。神宗再怎麼銳意進取,也不願全盤採納。

有一次王安石提出建議,神宗拒絕說:“富弼親筆寫來奏疏,裡面有句話 ‘老臣無所告訴,但仰屋竊嘆。’朕很有感慨。他的擔憂,不是虛發。”

富弼憂國憂民,正直忠貞。王安石心繫天下,廉潔高尚。利國利民的目標一致,激進緩行的方法不同,以致鳴鼓相攻。做好事,遠比做好人更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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