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巔—新武俠時代的金庸與梁羽生

大半年(2013年)陸陸續續幾乎讀完了所有的梁羽生的作品,零碎時間在手機上看的,真是奇也怪也哉,為什麼大塊的時間我不用來幹正事?好了,先不談這個問題,看的目的首先當然是欣賞好故事,順便了解一下樑大師的寫作的一些特點和風格,一直想和金庸來個比較,比較的目的仍然是怎麼說來著,通過比較才能更清晰地看問題,就像在紫禁之巔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但此文仍然只是簡單說說,隨便聊聊。


梁大師的《龍虎鬥京華》被譽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開篇,我查了一下年表是寫於1954年,下一年也就是1955年,金庸的《書劍恩仇錄》也出來了,新武俠時代就此拉開。但我還是先從倪匡這廝開始說起,就武俠小說來說,金大師的首席粉絲就是倪匡,這傢伙當初也想寫武俠來著,確實也寫了,比如其武俠的代表作我看就是《六指琴魔》了吧,讀過,----實在是有點爛了,看了金庸的武俠就愛的不行,五體投地了,光金庸作品的讀後感就寫了十幾本書,什麼“一看金庸”一直到“五看金庸”,還有人物分析種種,不厭其煩的給金庸作品的各種人物分品級,上中下一通評論,頗有“願為金師門下走狗”之願,當然他們是平輩論交,金大師對倪匡的科幻小說也是極為欣賞的,倪匡的衛斯理系列可稱現代科幻小說翹楚,不過這傢伙太激進,裡面包含了很多政治因素,又不像金大師那麼含蓄,在當時當然屬於被禁之列,就是現在重新出版,也是有很多不能出版的。之所以從倪匡談起,是想先表達一下我對金庸武俠小說的看法,王國維人間詞話談到李後主詞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始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又說:“後主之詞,真可謂以血書者也…偐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葉嘉瑩說杜甫是以“集大成的胸襟生長在一個集大成的時代”,“不僅僅是技巧上的集大成,而且是各方面的集大成”,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說:“自從《紅樓夢》出現後,傳統的思想和寫作方法都被打破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看到這些對於詩人,詞人的評價,我總是想到金庸的武俠小說,我一直秉承的一個觀點就是“殊途同歸”,無論是哪種表達方式,能夠使人怦然心動的永遠是那麼一些東西,使人心動了,感受到了,為什麼要在乎她的表達方式呢?所以金庸的武俠小說仍然是武俠小說,雖然《神鵰俠侶》《飛狐外傳》還是愛情小說,《笑傲江湖》是半個政治小說,《鹿鼎記》是歷史小說,《雪山飛狐》《連城訣》《白馬嘯西風》《俠客行》是人性小說,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果說金庸是詞界的李後主,詩界的杜甫,非要比較的話,我覺得把梁羽生放在溫飛卿和初唐四傑的位置上,有新意而離集大成就差那麼一點。先從兩者的歷史觀談起,梁羽生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依靠在歷史的大環境上的,《龍虎鬥京華》的義和團背景,從《萍蹤俠影》-《白髮魔女傳》--《塞外奇俠傳》-《七劍下天山》-《江湖三女俠》-《冰川天女傳》-《雲海玉弓緣》-《冰河洗劍錄》-《風雷震九州》-《俠骨丹心》從明末一直持續到清中期,《女帝奇英傳》的武則天大周朝,《大唐遊俠傳》-《龍鳳寶釵緣》唐末等等,梁羽生信手拈來,在歷史的大幕上剪裁一塊塊的片段遊刃有餘,這也是梁羽生武俠小說為什麼是新派的一個重要特點,毫無疑問,梁羽生在他的小說中對闡明瞭自己的歷史觀點,比如《女帝奇英傳》從上官婉兒的角度觀察武則天,十分清楚的表明—“我認為武則天是一代英主”。《萍蹤俠影》中通過張雲兩家的愛恨情仇,反應“胡漢兩立否?”的激烈矛盾,接下來的一系列作品更加清楚地表現出梁羽生對“胡”的始終不太接受,他的筆下大俠總是站在“抗清”的“義軍”一邊的,清朝的皇帝總是陰險狡詐的,《七劍》中康熙直接暗示侍衛殺掉了做和尚的順治,無論是楊雲璁、飛紅巾等七劍在天山腳下抗擊清軍,還是到了《江湖三女俠》直接乾脆讓呂四娘等入宮割了雍正的人頭,金世遺以及他的弟子們還有兒子都是站在“義軍”這邊的,站在清廷那邊的都沒什麼好下場。很顯然,在是“胡”還是“漢”中,梁羽生堅定的站在了“漢”這邊。相比之下,我們其實在金庸的早期作品特別是開山之作《書劍恩仇錄》中還能清晰地看到金庸也是有這個傾向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收山之作《鹿鼎記》中,我們可以看到真正的主角其實是那個“小玄子”,韋小寶從一個小痞子的成長之路也正是康熙從小皇帝到偉大帝王的成長過程,在這裡,“胡漢”的差別已經沒有了,借康熙之口問的那句:“難道非要漢人做皇帝就一定好?”清楚地表明瞭金庸的歷史觀,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另外從對歷史背景的運用上來說,我覺得梁羽生只是把歷史背景當做舞臺的帷幕,他需要一個背景來闡述他的故事,歷史中真正存在發生的事件和人物是激發情節的道具,比如《白髮魔女傳》中明三大案中的“梃擊案”“紅丸案”,人物明光宗、熊廷弼、楊雲璁的父親楊漣,魏忠賢等這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或者真正存在人,梁羽生在運用這些事或者人的時候只是淺嘗輒止,並沒有更深入的挖掘和切入,對與歷史人物的描寫也只是流於表面,只是簡單的符合他們本來在歷史上的面目,比如“明光宗”當太子的表現太激進,太功利了,其實在歷史上光宗當太子很小心謹慎,楊漣根本不符合史實,砥柱中流的作用和堅韌不屈的性格表現的不夠深入等,當然不必苛求這一點,因為這畢竟是武俠小說,歷史僅僅是為情節服務的。相比較而言,金庸對於歷史背景的運用更加的嫻熟和靈活,在他的筆下,歷史不知不覺的被安插到情節中,不是作為帷幕,而是作為演員,射鵰三部曲中,整個宋金元的歷史被不知不覺的安插的書中,歷史的情節是跟在人物活動的後面,是人物帶著歷史走而不是簡單的豎個帷幕在那,我們不自覺的隨著人物的命運去感受歷史。劍橋博士新垣平根據《倚天屠龍記》惡搞正史之作《劍橋倚天屠龍史》看了的人都說跟真的一樣,還真有人信以為真,拿做資料的,什麼是成功的歷史觀,從這本書上就能明顯的體現出來。


就寫作風格和文字運用上來看,首先我們不得不佩服的是梁羽生的古典文學功底,包括每本書書目的擬定,信手拈來配合情節需要的或引用古人或應景而做各種詩詞,無不體現出這一點。在這點上金庸是自己承認不如的,屢次說自己詩詞不工,勉強為之,固然有謙虛之意,確實是稍有不如的,就文采而言,我覺得後來的溫瑞安確實是文采好,某些段落的描寫會讓你覺得這個傢伙怎麼寫得那麼好,確實是文采好,但是這並不是成功作品的最重要因素。梁羽生的寫作風格是一氣呵成型,從陣法來講就是一字長蛇陣,從頭寫到尾,一本書中情節的設置和伏筆不多,這也是梁作很多續篇或者前傳的原因。梁羽生行文還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就是“細節描寫精準詳細”,比如兩個人交手,寫的非常詳細,一招一式,外加解析,為何這一招如此如此,威力為何大了或者小了,這當然是梁作的一個優點,但是也是一個很明顯的缺點---這就是忽略了“虛隱之美”,金庸有次評價翻拍的金庸劇,說有些導演:“不懂得停止,非要解釋清楚,解釋詳細,不懂得嘎然而止”。在梁作中,隨處可見“原因有三”,比如男主角和一個功力很高的比武,為什麼明明打不過這次打過了呢,“原因有三”,一:此人中毒了,二:此人剛和別人交過手,三:馬上對方要來強援,心虛了,等等,很多很多這種過多的解釋使讀者失去了想象的空間,什麼都說明了什麼也就清楚了,那我還思考什麼呢?金庸的作品就很懂得這種欲遮還顯的適可而止,拿《連城訣》一段比較,狄雲在大雪谷中和水笙經歷一番磨難,人都走了以後,有句話:“看著雪水靜靜流出谷去,好寂寞啊!”那種失落的心情透過靜靜的雪水和一句好寂寞完全被讀者體會了,要是梁羽生該怎麼寫呢,“原因有三”,一是春天來了,雪谷開始融化,二是水笙走了,狄雲沒了相處的對象。三是整個雪谷就他一個人了,他很寂寞。”如此一解釋,美感頓無,我相信梁羽生自己肯定意識到了這點,但是呢,寫的時候收不住,習慣一養成,真是沒法改啊!


以前有人問金庸為什麼封筆呢,金庸回答:“我不想寫重複的東西。”仔細研究一下金庸的作品,確實如此,光就寫男女的愛情而言,十四部作品幾乎沒有重複的模式,那梁羽生筆下的愛情是如何呢?慢慢道來。梁作筆下的愛情首先是比較符合普通人的,男女少俠一見鍾情的情況比較普遍,但是精彩的描述也是非常多的。《女帝奇英傳》中上官婉兒,李逸,武玄霜的愛情悲劇,《白髮魔女傳》中卓一航和練霓裳的愛情沒有完美的結果是梁作中比較罕見的,但原因我覺得梁羽生闡述的非常詳盡,兩人的性格特點是這一悲劇的主因,練霓裳那種被母狼養大的敢愛敢恨,卓一航身為世家子弟的正統理念,性格中懦弱不敢接受的一面早就了兩人如此結果,不知怎麼的,看到卓一航我就想起了陳家洛,兩人性格有相同的一面。另外一個比較有特點的是貫穿幾本書的金世遺的戀情,從最開始迷戀冰川天女,但是人家只當他是朋友,而後李沁梅的純真少女的愛情又讓他不敢接受,碰到谷之華那種惺惺相惜的同時又被性格極強的厲勝男纏上,在經歷感情波折的同時,人物的性格慢慢被塑造完整,當最終人到中年和谷之華看破一切時,人物的塑造終於完整,我覺得這是梁羽生最用心塑造的一個人物,從他給予他的愛情故事就可以看得出來。梁作中比較經常遇見的愛情橋段是男女遇見—相互傾心—種種誤會—誤會終結—王子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比較典型的就是《龍鳳寶釵緣》,整整一本書大多都在寫誤會,重複的過多了,剛開始一眼就能看到最後誰和誰在一起,這就失去了懸念。金庸的作品中關於愛情的描寫不同於以往小說,如果說郭靖黃蓉算是比較正統的愛情,楊過小龍女的悽婉愛情讓人想盡愛情的磨難執著。性格不明顯的張無忌深陷感情漩渦不知所措。程靈素單方面的無私付出讓人感受到了愛情的無可奈何。到了鹿鼎記的韋小寶,金老爺子已經是舉重若輕,似有卻無的大成境界了。


到如今武俠小說的衰敗不得不讓人去追尋過去的經典,到底是什麼好的武俠小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是好是壞並不是那麼簡單。有所讀有所思,套用論語一句,讀而不思則罔,紫禁之巔並沒有失敗者,一招“天外飛仙”也總會被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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