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紅樓┃曹雪芹對秦可卿既貶又贊為哪般?

3555字,大約需要3分鐘

穿越300多年的歷史時空,《紅樓夢》,以博大精深的思想性、奇絕優美的藝術性浸潤著讀者的心靈,同時也以山重水複的“謎陣”,吸引著人們去破譯去猜測。

作家劉心武就很醉心於對紅樓的猜謎:“《紅樓夢》因其傳稿的不完整與其作者身世之撲朔迷離,給我們留下了刻骨的遺憾……我們不斷地猜謎,在猜謎中又不斷派生出新謎,也許,《紅樓夢》的偉大正在於此……”

其實有更多的紅學研究者,像胡適、周汝昌、馮其庸、蔡義江、周思源等,都對紅樓猜得如痴如醉,並且寫了不少頗有價值的論著。

有這麼多大師的研究可供借鑑,作為普通讀者的我們,不妨也來沐手捧讀,猜一猜紅樓中吸引自己的謎面,尋一尋那神秘的謎底。

紅樓中最神性的莫過於秦可卿了。

秦可卿到底是怎樣的女子?她為什麼曇花一現似的死掉?作者對她的態度到底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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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劇照(以下皆是)

01

貶斥她的文字令人驚心——

第5回,她的判詞:“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上面有一幅畫: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13回可卿死後脂批“秦可卿淫喪天香樓”。

兩個“淫”字,似乎把秦可卿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

第5回《紅樓夢十二曲》的《好事終》中有:“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這裡分明指責秦可卿,憑著花容月貌,專擅風情,在賈家敗落中難辭其咎。

更有甚者,第7回寧國府中的僕人焦大,把“爬灰”這樣不堪入耳的話都罵了出來,直接影射賈珍和秦可卿,無疑又給釘在恥辱柱上的秦可卿,上了一道罪不可赦的繩索。

秦可卿真是這樣的人嗎?顯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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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身份貴重

太虛幻境中,作者又賦予秦可卿尊貴仙子的身份——

太虛幻境中的秦可卿,嫵媚似寶釵,風流如黛玉,是幻境之主警幻仙姑的妹妹,屬於此仙界二號人物。

姐妹倆懷有慈悲之心,古道熱腸,受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幫助警戒寶玉,想讓他放下兒女私情,專務“經濟之道”,以挽家族大廈之將傾。

在這裡秦可卿被許配給賈寶玉,充當寶玉的性啟蒙者,想讓寶玉在男女之事上獲得“曾經滄海”的體驗,希望他到了人間會有“難為水”的清心寡慾,專心讀書,科舉及第,重振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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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秦可卿是賈母眼中“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

作為賈府第五代孫媳,面容嬌好,溫柔和順,善待眾人,在賈府上下很有口碑。

第5回:“賈母素知秦氏是個極妥當的人,生的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平和,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見他去安置寶玉,自是安穩的。”在賈母眼裡,可卿是小巧玲瓏、溫柔賢淑、辦事穩妥的人。

自古以來,婆媳關係是一道難解的繩結,但秦可卿和婆婆尤氏處得特別融洽。

10回,尤氏和璜大奶奶說起自己為兒媳的病心焦:“他這為人行事,那個親戚,那個一家的長輩不喜歡他?所以我這兩日好不煩心,焦的我了不得。”“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裡倒像針扎似的。”作為兒媳,能讓婆婆這樣誠心誠意的誇讚與關愛,真是少見。

不但深受賈母、婆婆的待見,還與賈府中管家奶奶鳳辣子結為知己

。得病期間,鳳姐多次去看她,送去安慰。在可卿離世當晚又託夢鳳姐,就賈府前途命運之事提出合理建議。當她撒手人寰,賈府上下哭聲震天,無人不念她在世時的好。

寫到這裡,就發現作者對秦可卿的寫法極其矛盾——貶她,不留餘地;贊她,不遺餘力。這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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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可從三方面來考量:

(1) 《紅樓夢》自傳說

胡適認為:《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述傳”。賈寶玉的原型正是作者本人。

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璽任南京江寧織造,曾祖母孫氏做過康熙帝的保姆,祖父曹寅做過康熙帝的伴讀和御前侍衛,後任江寧織造,極受康熙寵信,所以曹雪芹早年在江寧織造府親歷了一段錦衣紈絝、富貴風流的生活。

後來遭遇獲罪、抄家的變故,隨家人遷回北京老宅,後又移居北京西郊,靠賣字畫和朋友救濟為生,同時開始創作《紅樓夢》。

家庭變故、人生挫折、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使他的思想變得成熟而又深刻,加上他蔑視權貴、生性放達、才華卓著,終於創作出極具思想性、藝術性的中國古典巔峰小說《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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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秦可卿的原型

作家劉心武認為,秦可卿的原型是廢太子胤礽偷偷寄養在賈家的女兒。

太子得勢時,經常被授權代皇帝處理一些國家事務,朝中大臣很是依重他,當時有“二帝”之稱。但皇室鬥爭波譎雲詭,太子胤礽遭遇兩廢兩立,有時為保全下一代,把子女託付給心腹大臣也是歷史上有的事。而一些大臣,忠於皇上的同時,和太子或其他皇子交好以作政治投資,也是常見的。

如此看來,秦可卿就屬於公主級別的人物,身份特別尊貴。

認識到這一點,回頭看看上面對秦可卿的種種讚譽,就能理解了。

按照秦可卿是寄養的公主這個假定,我們還可以理順很多問題。

——為何第8回末尾補說秦可卿是秦業從育嬰堂裡抱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棄嬰怎麼和賈家結為姻親?

這是作者為遮掩公主的身份故意編的故事,明白人一眼便能看破。秦業是一個工部小官員,宦囊羞澀幾乎沒有經濟實力,在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他卻能因為一點“瓜葛”把女兒嫁到賈家做寧府的長房長孫媳婦,地位甚高。並且嫁去後的秦可卿,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自卑侷促,反而如魚得水心性要強,獲得寧榮二府上上下下眾人的喜愛和誇讚。為什麼?只有明白了秦的公主身份,這些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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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為何寄養在寧府而不是榮府?

因為寧府相對賈府人少勢弱,不太引人注目,有了風吹草動,由榮府出面周全。同時只有賈蓉的年紀和婚姻狀況適合秦可卿。

——賈敬為什麼不回寧府?真的是喜歡煉丹到這種程度嗎?

寧府接收了公主後,賈敬感到後怕,也可能是為了進一步避開外人視線,就躲到“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孱”去了,即使他的生日那天也把他請不回府裡。一個寧國大院儘可著讓賈珍折騰,“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所以作者在第五回寫給秦可卿的曲詞中有“箕裘頹墮皆從敬”的話,意思是寧府的頹敗,賈敬的不管不問不負責任是根本原因。

——秦可卿為什麼驟然離世?她和賈珍、賈蓉、賈寶玉的關係到底怎樣?

因為秦可卿從小寄養在寧府,主要由賈珍來照顧,時間長了二人漸漸產生了感情。她與賈蓉幾乎沒有正面交流,毫無愛情可言。她喜歡寶玉,寶玉也心有所感,但拘於時代環境倫理的限制,又無可奈何。最終秦可卿的情感無可存放,無可寄託,她慢慢形成憂鬱多思的性格,加上身世之悲嘆,便痛苦萬分。當她和賈珍之事在天香樓上被人撞見(有的說是丫環,有的說是尤氏),她便一下沒有了生的願望,吊死在天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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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探病秦可卿

——秦可卿死後,賈珍的表現如何?

秦死後,賈珍痛哭失聲,悲痛難抑,並傾寧府之力,極盡奢靡,辦了場簡直和”國喪“相差無幾的葬禮,排場之大,令人歎為觀止。但他買了“出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的什麼檣木館材來裝殮可卿,為後來賈家獲罪、抄家埋下了禍根。

——秦可卿死後,兩個丫環為何有驚人的表現?

丫環瑞珠和寶珠不小心在天香樓撞見了賈珍和秦可卿,二人害怕賈珍殺人滅口,一個觸柱而亡,一個自作義女摔喪守靈,永呆在鐵檻寺不回寧府。除這樣理解外,是不是她們倆存在著對公主“摯情追隨”的忠誠?

——秦可卿憑什麼就賈家大事託夢給王熙鳳?

秦可卿病逝的當晚,就賈家前途命運之事託夢王熙鳳,提出賈府“常保永全”的成全之策。就是“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日後不測。這種深謀遠慮、超驗眼光、胸襟氣度,只能是有過坎坷經歷、主動謀慮天下的王孫公主才具備的啊!也可看出她知恩圖報的美好品性。

——秦可卿的判詞和曲詞為什麼充滿貶斥之詞?

那是用了“正話反說”的手法,警醒讀者看人看事不可全按老觀點去評判,更不能人云亦云。其實作者把秦可卿放在紅樓十二釵正冊作壓軸人物,是很看重她的。

能從世俗誹謗的言詞中看出正面深層的意味,說明我們對文學作品的解讀和審美達到了一個新高度,這時會獲得更大的審美愉悅和思想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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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為避“文責”佯說“情”

曹雪芹為避“文字獄”,故“將真事隱去,假語村言”,構思了一個三角戀似的俗故事,看似一紙荒誕,其實滿腹辛酸,看似飲饌詩茗,其實是文學藝術美學的薈萃,看似哥哥妹妹,其實隱藏著有關時代社會人生命運的哲思,成為後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滋養人文精神的源泉。

正是為避“文責”,作者故意設置了一些霧嶂,加上接受文友脂硯齋、畸笏叟等人的建議作了刪改,還有後40回的散失、續寫,於是就出現一些前後矛盾的情節,造成不少閱讀障礙。但這正好大大激起了閱讀者的好奇心,300多年來,一直在猜測研究,形成規模宏大的“紅學”,與西方“莎學”相對應,形成中外文學史上相映成輝的亮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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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的《紅樓夢》,從女媧補天,遺石通靈,幻形入世,一直寫到“離合悲歡,炎涼世態”,表現了作者對宇宙萬物、社會人生的深邃思索與觀照,展示了一位哲人的全部智慧與精神高度,成為中華文化精華與特色的傑出代表,其價值和意義是永遠值得我們深入探討和解讀。

(正文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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