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友麗有個遠房親戚,是她的表嬸。
麗常常跟我提起這位表嬸,從她或細緻或粗略的描述中,我大約知道了這位表嬸的生活狀態。為了敘述方便,我直接稱她為表嬸。
2
表嬸年輕時是村裡的村花,長得水靈動人,讓很多媒人踏破門檻。在自己和父母一起千挑萬選之下,選中一個在鎮上供電局工作的小夥子,就是麗的表叔。
表叔一表人才,供電局的工作又是鐵飯碗,他並不嫌棄表嬸農村戶口。他說他娶妻娶德,不在乎戶口家世什麼的。真是個有高尚情操的好青年。
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日子過得順利美滿。表叔寵愛嬌妻,懂得浪漫,三不五時買禮物送給表嬸,羨煞不少表嬸同村的姑娘。都說找夫婿一定要比照表叔的條件和人品來找。他對待表嬸的父母如同自己的父母一樣孝順,表嬸的雙親逢人就誇自己的女婿。
供電局是個香餑餑,想進來的人都快擠破了頭。穩定的工作環境就像是一潭無波無瀾的湖水,平靜安穩但缺乏激情。表叔是個心思活絡的人,並不甘心一輩子在供電局,儘管當初為了得到這份工作,表叔家裡費盡了洪荒之力。
機會終於來了。表叔參加初中同學會,看到一位多年不見的同學,他恰好是表叔當年的同桌,他們當年走得比較近,也談得來,後來卻因為這位同桌常常更換手機號碼而失聯了。這次,同桌豪邁地全包所有費用。表叔好奇地問他在做什麼生意。
同桌也不見外,說:“我這些年做了好多生意,幾乎通通失敗,欠了一屁股債,手機都被債主打爆。”
“難怪你經常換號碼。”表叔笑嘻嘻地說。
“咳,就是。”同桌一臉不在乎,一副老子現在有錢不怕你提當年糗事的淡定。
他接著說:“後來流浪到雲南,正好碰上普洱茶價格炒翻天。我看準機會囤了很多茶。至於怎麼來的本錢就不細說了,不過我真是踩了狗屎運,老天看我之前輸得太慘,開恩給我機會,讓我一舉翻盤。”
一番話說得表叔心癢癢的,直到聚會的同學們都散了,他還纏著舊同桌問個沒完。
同桌性子好爽,見表叔心動,便表示,如果他願意,可以帶他一起做。
人一旦起了心思就很難不去想。“我要做生意!”這簇小火苗在表叔心裡燃起,很快越燒越烈。
他試探著問表嬸意見,表嬸當然不同意,她只是個小女人,目前的安穩生活就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生活狀態,她不想發生任何意外。
問父母,得到更堅定的回答:“不!”門都沒有,好像多想一分鐘都危險。
但是,已經升騰起來的想法被人輕易地三言兩語打消就不是表叔了。他再三仔細考慮盤算,最終認為,人不為自己的理想拼搏一回就枉為人了。
3
他悄悄辦理辭職,不動聲色地離家。在他跟同桌上了飛往昆明的航班時,家裡人才得知一切,無法把他拉回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表叔聰明有才幹,沒到半年,就寄回一筆錢給表嬸,這筆錢的金額足足是表叔在供電局工作時一年工資總和,當時看來簡直是鉅款。表嬸這才放下一點心。
接下來,可以用風生水起來形容表叔的生意。表嬸用表叔寄回來的錢,蓋了三幢別墅,自己和孩子住一幢,其它兩幢分別給表叔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左右鄰居都羨慕不已,都豎起大拇指誇表叔。
表叔常常抽空回家鄉,每次給父母妻兒帶一大堆雲南特產,當然鄰居們的也沒落下,家家有份。
4
但是,漸漸地表叔就不常回家鄉了,打電話給他都說在忙。實際上在忙什麼呢?忙黃賭毒!這都是家鄉有人去雲南,回來向表嫂通風報信的。表嫂自然不信,她安頓好兒子後,隻身前往雲南尋夫。
之前表叔分別安排過父母、岳父岳母和妻兒到雲南玩,所以表嫂按照地址很容易找到表叔的住處。
敲門,沒人。
表嬸也沉得住氣,她沒有打手機給表叔,只是默默在門口等。一直到深夜12點,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向她走來。困頓的表嬸坐在地上正打著盹,一個激靈驚醒,抬頭一看,正是表叔。表叔也看見表嫂了,他皺了皺眉,似乎清醒了一點,對錶嫂說:“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下。”
表嫂滿腹委屈,卻不吭聲,等表叔開了門,就走進屋子裡。
後來表叔和表嬸說了什麼,怎麼安慰表嬸的,大家都不知道,只知道表嬸住了兩天就回家了。
表嬸跟家裡長輩們說表叔很好,別人傳回來的話都是假的。長輩們自然相信她,因為表嬸已親眼看過了嘛,若真有事她比誰都緊張。
5
表叔依舊沒有回家,還是說忙,但是寄回來的錢卻漸漸少了,後來竟然不寄了。
流言蜚語在鄰居間傳開。
表嫂再次去雲南,回來時一臉憔悴。
紙是包不住火的。表叔在雲南的行徑最終被鄉親們證實。
雲南靠近緬甸,毒品流進並不難。表叔只是好奇試試軟性毒品,但他畢竟深知染上毒癮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並沒有真的上癮。
逃過毒癮卻沒有逃過賭癮。生意場上的狐朋狗友,沒事就約在一起打麻將,輸贏的金額很大。意志堅定的人輸到一定底線就不玩了,可是表叔顯然不屬於這類人,越輸越勇。後來有人曾懷疑,表叔是不是被人下套或者出老千,可是無法證實。最終結果是,表叔不但把之前賺的錢通通輸光,還逼著表嬸拿錢。這次表嬸很堅定地表示:賭債絕不幫他還!
並且她立即找工作。
表嬸是學財會的,持有會計證,所以很快在一家小廠當上會計。
鄰居們都竊竊私語:沒風光多久就落到這種地步了。
表嬸的父母更是勸女兒趕快離婚,他們可以幫忙帶外孫。
兄弟姐們個個義憤填膺,每次見到表嬸都說,這個渣男不扔留著過年嗎。
連表叔的父母也愧疚地對錶嬸提出:“你如果想離婚,我們也支持。”畢竟是自己兒子的錯,不能這樣拖累媳婦。
6
表嬸聽到這些話,開始只是沉默不語。後來他們說多了,表嬸毅然表示:我只愛過這一個男人,他以前對我很好,無論他現在變成什麼樣,我都願意等他回頭。
大家都說她傻,是不是被表叔下了降頭,這麼執迷不悟。
7
麗跟我講起表嬸的故事時,表叔已經離家十五年了。麗唏噓不已,連連嘆息,覺得表嬸實在不可理解,原本那麼標緻的人,早點離婚還可以再找第二春,現在都熬成大嬸了。
我卻表示理解表嬸。表叔是表嬸的生命支柱,他曾經那麼深愛著她,點點滴滴已經印在心裡無法磨滅。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愛情觀,表嬸心裡容不下其他人,因為那個寵愛她的表叔一直活在她內心深處,不是說捨棄就可以捨棄。
她在等待他回頭,這種等待就是她的生命之火,支撐著她活下去。他今天不回來,還有明天不是嗎。新的每一天,她就有新的希望。其他人沒有與她有相同的感受,所以也沒辦法理解她。她無法言說她的痛和等待帶來的希望,唯有沉默。
只能祝福表嬸,希望有朝一日表叔會浪子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