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甄小竹
前日，讀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便思念起父親。父親離世整整十八個年頭了。花白的頭髮、身著灰色“的確良”襯衫，蹣跚走路的樣子定格在腦海。
母親是在我十歲那年走的，那時父親四十八歲。從此父親是娘也是爹。曾有人問我，父親母親你跟誰更親近？我篤定地說，跟父親。那斬釘截鐵的回答，絲毫沒有對母親的愧疚。我明白，某天我會忘記母親的容顏，對父親卻不會。那份眷戀，是刻骨的、與生俱來的。說這樣的話，對於母親，未免太不恭敬，可是，母親啊，你為啥在我十歲時，拋下我去了天堂。
父親在我的心裡一直喜歡笑，他的笑停止在母親走的那天。母親走時，正值十月，本該秋高氣爽的天氣卻颳著風，風很大，天氣很冷。那時的我，還不懂得悲傷，只是覺得母親睡著了。我看見父親和村裡人，扛著鐵鍬出了門，臉上掛著淚珠。守在母親身邊的姐姐，抹著淚，說是去挖坑，我不懂挖什麼坑。我和幾個孩子偷偷地、遠遠地跟在人群后面。透過人群，我看見了父親的臉，蒼白的沒有血色。淚，噙在眼中，沒有滑下。
我靠近，聽見了父親的喃喃自語：“你真狠心，四丫頭還沒有長大，你就將她留給我走了，你讓我往後怎麼活。”我懂，父親口中的四丫頭是我。我的心一陣抽痛，猛然醒悟，母親走了，徹底走了。我坐在地上，咧開嘴，“哇”地一聲哭了。
父親聽見哭聲抱起了我，他的淚再也噙不住了，撲簌簌地落下來，落在我的臉上，和著我的淚一起滑落。那是我見到父親第一次落淚。父親以最快的速度抹去淚水，給我一個笑臉，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後來，姐姐出嫁了，家裡只留下了我和父親。那年，我也將踏上求學之路。要高考了。那一晚，父親躊躇著，走進我的小屋，他揉搓了幾下手，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像鼓足了勇氣一般說：“四丫頭，咱報考一所家門口的大學吧！這樣，你就可以常回家了。”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是殘忍的，忽略了父親臉上因操勞而比同齡人多的滄桑；忽略了父親不再挺拔的身姿；忽略了他長年累月的孤獨；忽略了他為了不讓我受後孃的氣，獨自將我養大。那年，我還是離開了父親，去了遠方求學。
每次放假，父親早早站在車站等我，每每看看父親增多的白髮，我就對去外地上學，而沒有留在父親的身邊陪伴，慚愧著；每每遠遠看見父親，我就有想哭的慾望，淚花花噙在眼眶，憋了又憋，才能忍回去。我畢業歸來，父親更老了，身子佝僂，腳步蹣跚，頭髮灰白。我突然明白，父親是我的根，是牽著我的那根線。從此我走到哪裡都帶著父親。哪怕結婚，父親都是我的嫁妝。
2001年的春，離開故鄉太久的父親，決定回祖籍河北，那裡住著我只見過三面的哥哥。我哭泣，百般阻撓，卻沒能阻止父親落葉歸根的心。一年後，父親獨自在祖屋裡嚥下最後一口氣，身邊沒有一個人。
我親愛的父親離開了塵世，卻沒能讓我見上最後一面。我知道，我是個不孝的女兒。
——作者筆名甄小竹，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新疆人，現居深圳。作品散見《浙江小小說》《新民晚報》、《中國建材報》《民主協商報》、《人民代表報》、《中國信息報》、《南充文學》等報刊雜誌，短篇小說《向日葵盛開了》，獲《雙月湖》季刊徵文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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