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沒完沒了,一線公益機構撐不住了

疫情沒完沒了,一線公益機構撐不住了

▲朱朱在表演戲劇

朱朱依然記得她第一年到深圳打工的情形,那年,她給家裡打電話,想用自己賺的錢回家上學,但被家人拒絕了。此後,朱朱在深圳打了20年工,生活依舊艱難,但她在一家名為“綠色薔薇女工服務中心”的機構找到了一些安慰,在綠色薔薇組織的舞臺劇上,朱朱把自己的真實經歷演了出來:輟學、流產、無休止的體力活。後來,朱朱成了這家機構的志願者,一起去幫助更多女工。

但是,就如許多一線公益機構一樣,綠色薔薇女工服務中心在疫情中遭遇了巨大的財務困境,他們面臨關門的風險。

綠色薔薇負責人丁麗7月上旬發帖稱,該機構在疫情中失去了大部分資金,從年初至今管理團隊已經墊付了10萬元,“我的姐妹同事們說遇到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承擔,即便現在每月扣完社保,每個同事只拿2000元的基本工資維持簡單生計,我們也想讓機構存活下去,但我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丁麗是幸運的,朱朱們也是幸運的,綠色薔薇的籌款文章打動了許多網友,截至7月11日,逾兩萬網友為之捐了56萬餘元,項目籌款進度已超97%。

但是,更多公益機構仍深陷財務困境,他們在上半年裡用盡辦法修補斷裂的現金流,並採取降薪、裁員、變“線下服務”為“網絡化生存”等方式積極自救,但機構財務狀況仍一步步滑向崩潰的邊緣。《中國發展簡報》的行業調查指出,有近15%的公益機構表示,“疫情影響很大,將使機構難以為繼”。

今年第三季度是許多公益機構的生死時刻,或有大批一線公益機構從此消失。

1、欠租


在疫情影響下,南京一家提供心智障礙兒童服務的公益機構(下文簡稱A機構)一度沒錢交租。

6月初,A機構收到一份場地追款通知函,上面寫著已經拖欠對方從5月1日到7月31日的租金,共計7萬餘元,“如若逾期不繳納欠款,不保證能正常經營”。另外,A機構負責人表示,到6月底,機構全職員工(3人)已經有2個月工資沒發。

疫情沒完沒了,一線公益機構撐不住了

A機構是一家專注於構建公益融合平臺的公益組織,於2016年在長三角某市註冊成立,為唐氏綜合徵、自閉症等特別人群搭建藝術融合教室,提供庇護性就業崗位。

A機構在當地商場有一個集閱讀、品茗、咖啡於一體的咖啡吧,既為成年殘障人士提供行為習慣培養、職業技能培訓,也為殘障兒童提供繪畫、合唱、舞蹈、籃球、足球等一系列藝體類活動。上述通知函出自商場管理方。

去年騰訊“99公益日”,某基金會聯合近百家公益機構(包括A機構)發起聯合籌款項目,用於幫助心智障礙患者,最終項目籌款超過1000多萬。據A機構負責人的說法,該機構籌款超過100萬。

按這一聯合籌款項目的設計,各服務機構籌集的款項主要用於線下的服務、活動,但在疫情影響下,原定的線下服務、活動大多無法正常開展,導致項目執行進度緩慢,公募基金會的撥付也相應滯後。“正常應該在四五月撥款,大概會有幾十萬。”A機構負責人說。

事實上,99公益日的籌款未能及時到賬,只是A機構現金流斷裂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A機構租用場地的各項開支也不便宜(一季度租金逾7萬元),而疫情期間又無法正常經營,導致機構入不敷出。

一位熟悉心智障礙康復行業的業內人士表示,此類機構多是註冊為“民辦非企業”的非營利組織,有些機構在政府提供的免費場地開展活動,目前尚能維持,但也有不少機構是租用商業場地的,他們的境況有點像不能開張的電影院、民辦幼兒園,一邊支付著高昂的場地租金、人員工資,一邊苦盼著疫情管制解除,疫情期間的每一天都處於“失血”的狀態。

6月中旬,A機構一度網上發文求助,這樣的悲壯之舉讓他們獲得了一筆借款,暫時解決了5到7月租金。但7月之後的租金,以及員工的工資仍然沒有著落。近日,A機構正積極與合作的公募基金會溝通,看能否將原定的線下服務、活動的工作量折算成線上服務,並給已經完成進度的機構先撥款,同時A機構也在努力尋求與當地企業、政府合作,看能否獲得新項目。

據最新消息,A機構目前已經得到基金會的支持,資金撥付申請已在推進中,各相關方均在協助這家機構渡過難關。

但是,A機構的困難顯然不是個例,許多沒有得到支持的機構依然舉步維艱。


2、開張無望


北京市豐臺區利智康復中心的財務情況比A機構稍好,但疫情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困難。

6月中旬於北京豐臺爆發的疫情,徹底打亂了利智康復中心的節奏,他們剛準備全面復工,就一下進入了更嚴峻的“戰時管理狀態”,重啟線下服務的日子變得遙遙無期。機構負責人馮璐打聽到一個悲觀的消息:當地的心智障礙康復機構,年內都無望開張了。

馮璐說,機構缺發了今年二月份的工資,並從五月起,員工工資只發70%,即便如此,每月超過17萬元的人力成本依然給她帶來巨大的壓力。略為幸運的是,他們租用了一家國營企業的場地,場地方免除了他們疫情期間的部分租金,否則,利智康復中心的現金流已經斷裂。

即便如此,目前利智康復中心的財務情況依然入不敷出。馮璐說,機構的收入來源有三部分,收費服務、基金會資助和政府補貼各佔40%、40%、20%(大約數),目前,收費服務因疫情緣故遭到斷崖式下滑,“部分政府補貼正逐漸向支持線上服務過渡,一些基金會的項目執行方式也部分調整為線上服務,但這無法和疫情前相比。”

利智康復中心目前全力自救,他們開發了多種線上收費服務,以期找到一條網絡化生存的道路。線上服務的拓展為利智康復中心帶來了更廣的客源,這家之前只服務北京家庭的機構,目前有了東北、新疆、廣西等地的客戶。馮璐說,疫情打亂了很多原有的安排和計劃,但線上服務依然可行,“不能讓心智障礙者隔絕在數字化時代之外。”

融愛融樂心智障礙者家庭支持中心總幹事李紅說,疫情的反覆讓特殊兒童康復機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北京的機構剛恢復了幾天,就又不能開了,要是疫情再持續兩個月,預計有一批機構熬不住要關門。”

李紅觀察到,不少機構在努力開發線上業務,如一對一線上的康復輔導,線上志願者陪伴等,但線上業務只是權宜之計,特殊人群康復行業仍深度依賴線下的服務場景。在李紅看來,一家特殊康復機構最寶貴的財產是資深教師,“現在當務之急是留住教師,不要讓他們流失了。”

李紅建議,有志於支持行業發展的平臺、頭部組織應該結合當下“後疫情期”常態化的社會服務需求,發揮行業引導和擔當作用,優化資源配置,“我們需要更加靈活多元的支持,讓社會組織生存下來,留住專業人才,創新服務內容。”


3、員工持續流失


事實上,不獨特殊人群康復行業,大多數需要在線下開展活動的一線公益機構的財務狀況都到了崩潰的邊緣。

廣州一家社工機構(以下稱C機構)自疫情來員工持續流失,目前全職員工僅餘兩人(包括創始人)。

C機構是一家為困境兒童提供公益閱讀和公益教育服務的社工機構,包括到偏遠地區建公益圖書館,或者到社區組織兒童參加公益遊學活動。這家社工機構2014年註冊成立,一直以來小本經營,過去兩年每年籌款額在100萬左右,資金來源主要是企業、政府和公眾籌款,其中企業佔比超過一半。

疫情發生後,C機構的項目全部停止,今年第一季度幾乎沒有收入,機構現金流十分緊張。至3月底,廣州疫情相對穩定,C機構才接到今年第一個能“回血”的項目——為困境兒童派發防疫包和電腦,幫助他們上網課。該項目由2家企業和1家國家級公募基金會支持,給C機構20萬元的項目資金,但按照負責人的說法,除去項目執行的硬成本,這些資金也僅夠幫助機構維持運轉到6月份。

在目前“疫情常態化”的形勢下,政府採購服務與大基金會資助的預算能否維持原有規模,乃至於加大支持力度,成為了許多一線公益機構能否活下去的關鍵。


4、15%服務型機構難以為繼


5月下旬,“中國發展簡報”發佈《疫情下公益組織的挑戰與需求調查報告》,《報告》指出,國內服務型公益機構最主要的資金來源是政府採購服務,而國內基金會資助和眾籌收入分別排在第二和第三位。該報告稱:“政府採購服務和國內基金會資助的變化對服務型公益機構的資金影響起決定作用。”

這份《報告》對來自全國範圍內433份有效問卷進行分析,重在調查一線“服務型公益機構”在疫情下的生存狀況,發現有超過49%的機構屬於“中度負面影響”,即機構面臨不少困難,但還能堅持;超過26%的機構影響較小,即機構面臨一些困難,但工作基本正常;但其中有近15%的機構表示,“疫情影響很大,將使機構難以為繼”。

疫情沒完沒了,一線公益機構撐不住了

《報告》主創人員、中國發展簡報執行主任劉忠亮說,疫情對一線公益機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項目、資金、外部環境變壞等幾方面。“在項目方面主要表現為不能進入社區開展項目活動,目標群體的參與和配合度下降;同時,新的籌資機會變少了,疫情使機構運作成本超出原有預算,再者,志願者招募不了也是一個大問題。”

疫情沒完沒了,一線公益機構撐不住了

另據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等機構針對民間組織發起了網絡問卷調查,民辦公益機構受到了更大的打擊,和去年同期比,45.4%的“民辦非企業”表示收入較去年同期減少,37.7%表示沒有變化,僅16.9%表示有所增加。

劉忠亮認為,新冠疫情對中小型服務型公益組織影響尤為嚴重,而他同樣也作出了悲觀的預測:“2021年由於外部環境的變化,尤其是政府購買服務和企業捐贈的銳減,將在未來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對公益產生‘波紋式打擊’(指波紋效應,俗稱“一石激起千層浪”)。”

事實上,新冠疫情對公益機構的衝擊是一個全球現象。早於今年3月,美國一個私人的顧問公司就已經調查了大概400多家非營利組織,93%的回應者認為疫情會對他們服務的部門造成非常重大的影響;超過一半的受訪機構計劃做組織的精簡或裁員;接近20%的非營利組織表示,他們已經準備要裁員,減少員工僱傭。

5、社會福利倒退十年?


若有大批一線中小型公益機構倒閉,現有的社會福利將產生不可避免的倒退,這樣的倒退也許是不可逆的。相當大範圍的困難群體或面臨更大的困境。事實上,自2008年的汶川地震之後,中國民間公益事業進入一個蓬勃發展期,民間公益已經成為社會福利體系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如今,這個新興的福利體系有坍塌的危險。以特殊人群康復行業為例,許多自閉症家庭、或家中有殘障成員的家庭事實上相當依賴民間公益機構,若要他們獨自照料並提供專業服務,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馮璐說,疫情期間,被隔離在家的生活讓許多心智障礙者面臨很大的壓力,她經常會接到心智障礙者的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自主生活中心住?”,“咱們什麼時候去夏令營?” 如果他們能在線下得到與社會融合和社交的機會,家長也就能得到喘息和放鬆。

許多一線公益機構人數在30人以下,其中不少機構不足10人,平時毫不起眼,但他們就像人體的毛細血管,若堵塞、壞死,將給人體肌理造成很大的傷害。

今年第三季度是一線公益機構的生死時刻。大量腰部以下機構愈發舉步維艱,不少機構負責人正處於一個艱難的十字路口:“再這麼下去我就把機構關了。”

將於7月14-15日召開的中國互聯網公益峰會,也因為疫情影響,變成一次純線上的行業會議。這屆主題為“同舟共濟,向陽而生”。峰會除了探討戰疫中的互聯網公益力量外,公益機構的生存狀況也不可避免成為熱議話題:疫情的連番衝擊,公益機構如何度過難關?經過戰疫實踐,公益組織如何在互聯網等技術的助力下加快自我進化,不斷提高項目的透明度和執行效率,建立並鞏固與施益方和受益方的信任連接,這些話題已受到社會高度關注。

為幫助這些現金流告急的公益機構渡過難關,美國福特基金會、凱洛格基金會等五家基金會6月11日聯合宣佈,將籌集17億美元的新增資金,重點資助全球範圍內受疫情衝擊嚴重的公益機構。

危機當前,有遠見的中國慈善家、企業家、政府官員是時候站出來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