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腦殼的遊攤

木腦殼背起口徑二尺半的一大揹簍蔬菜,彎著脊背背到公交車站,擠上公交車。早上進城的人多,沒有座位,他守著背篼站著。下了公交,再弓起腰桿背起背篼趕路。折騰一個多小時終於由郊區趕到了市裡的農貿市場。

木腦殼在農貿市場賣菜沒有攤位,屬於遊攤。

市裡農貿市場周圍狹長的街面總有些賣菜的遊攤。遊攤沒有固定攤位,隨地擺攤,不交管理費,阻塞交通,亂丟垃圾,擾亂市場秩序,常常被城管攆得雞飛狗跳。

遊灘不容易,邊賣菜,邊得分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觀察周圍的動靜,得做到哪兒稍有騷動,就能立馬開跑。遊攤每天像老鼠防備貓偷襲似的提防著城管的掃蕩。一旦被無良城管逮住,輕則罰款,重則沒收東西挨一頓臭揍。一天白忙活不說,還生一肚子閒氣。

遊攤為了生存,往往在城管還沒上崗之前,就把自家種植或者批發來的蔬菜背到人流量大的街角、街沿販賣。放下背篼,就地鋪下塑料布,把茄子、黃瓜、空心菜、豇豆、辣椒、土豆往上一擺,裝菜的塑料袋和小桿秤一放,理正胸前收錢的口袋,就開始吆喝:來喲,自家種的絕對無公害新鮮蔬菜,吃得放心哦。

遊攤這樣擺攤賣菜是有講究的,如果遇到城管,他們可以立馬把塑料布一兜,揉到背篼就開跑。遊攤的動作絕對嫻熟飛快,城管往往乾瞪眼。

這些吆喝的遊攤,90%賣的是假冒的所謂無公害新鮮蔬菜。他們把批發來的蔬菜用稻草捆起,抹些稀泥,搞些蟲眼,冒充自己種的綠色食品,以比市場高近乎一倍的價格售賣,還短斤少兩,專整那些想長命百歲的冤大頭。

木腦殼的遊攤

市場上充斥著鮮嫩、水靈、無蟲害、綠油油的蔬菜。這些轉基因的、打藥的、這肥那肥催生的蔬菜,生長快,產量高,賣相好,但吃起不僅味道差,連品質都變了。像空心菜,任你放到爛成稀泥,葉子也不變黃。而傳統種植的空心菜,放一段時間葉子就變黃了。土豆也是,轉基因的切開放多久都不變黑,傳統土豆切開一會兒就變黑了。

吃了市場上的這些菜,這樣那樣的怪病說不準就攤上了。

木腦殼種的菜與市場上的菜不同。他一根筋地按先人的老八調種菜,一切順其自然,啥時節種啥菜,絕不打藥施化肥。他一個人種約一畝半菜地,點的是自留種,用豬糞雞糞草木灰當肥料,用馬桑葉、苦楝樹葉、巴豆葉揉碎除蟲。一天到晚擔水擔糞捉蟲扯草,像伺候親孃老子一樣,巴心巴腸地忙碌。在他殘留的正常記憶中,這樣種出的菜才叫菜。

誰都不願意種木腦殼這種產量低賣相差連人工成本都算不過來的菜賣。木腦殼之所以按老八調種菜賣,完全是因為腦殼被牛撞壞了。

木腦殼本名白佔魁,自打三十六歲被牛撞壞了腦殼,人就變傻了。好在勉強還能賣菜為生。

市場上吃過木腦殼菜的,只認可他的菜。木腦殼是市面上唯一真正自產自銷傳統蔬菜的農民。

夏日早上六點多,天大亮了。

木腦殼在農貿市場轉角的香樟樹下準備擺攤。這地界人流量大。木腦殼的菜是早上五點就摘好了的,很新鮮。菜還沒擺開,幾個早就等候在香樟樹下專門來買他菜的大媽一邊選菜一邊幫他擺好攤。問了價錢,也不還價,自己算好帳把錢遞給木腦殼。木腦殼看也不看就揣到胸前收錢的口袋裡。

木腦殼賣菜,不知道吆喝鼓吹自己的菜好,不知道物以稀為貴能賣高價,不知道投機搞欺詐。動作緩慢,木頭木腦不像個生意人。

木腦殼賣菜,城管也不為難他。他這麼傻啦吧唧,還自食其力,的確不容易,再說他的遊攤總是最乾淨,不留一片菜葉兒,捆菜的稻草和掉下的菜葉兒都被他放口袋裡拿回家當肥料。並且,他賣得快不影響市容市貌,遇到收管理費絕不逃跑,他認捐。

老主顧們都知道木腦殼反應慢,算賬找錢吃力。沒有個三五分鐘,他是搞不清楚該收多少錢,該找多少錢的。遇到嫌木腦殼算賬慢的,木腦殼就說一句:腦殼被牛撞了,不好用。大媽們也會給木腦殼開脫:他腦殼被牛撞壞了,賣個菜不容易。自己先算好給他就是了。現在如今市面上,只有他的菜是真傢伙,好吃不貴,難得買到,只有他實在,難得遇到。買他的菜,買的是個放心。

買菜的老主顧陸陸續續多起來。這些平時脾氣火爆,最能橫挑鼻子豎挑眼、最會討價還價、最喜歡斤斤計較的大媽們,拿著稱好的菜,算好賬,自覺地按先來後到的秩序付錢。遇到找補零錢,她們也不講四捨五入,直接給木腦殼一塊錢。在她們看來,如果連木腦殼這樣的人都要欺負,那簡直就不叫個人。

木腦殼憨厚真誠,絕無坑人害人之心,絕無利慾薰心,腦殘卻自食其力。他的行為,深深地感染影響著買菜的每一個人。

整個市場的遊攤數木腦殼的遊攤最有秩序,場面和諧安寧。在木腦殼的遊攤,一切都是真誠的,人能感受到久違了的真善美,能感受到片刻的人性光輝。

城管還沒來,遊攤們還在大呼小叫死勁吆喝,木腦殼已經賣完菜,把捆菜的稻草和掉下的菜葉兒放進口袋,收攤回家了。

八月十二日清晨,木腦殼揹著口徑二尺半的一大揹簍蔬菜,彎著脊揹走在趕公交的路上,不幸遇車禍身亡。時年三十九歲。

那天,買慣了他菜的老主顧們還靜靜地在香樟樹下翹首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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