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真的是守財奴嗎?

大明王朝,看上去高度專制,越往後發展,竟越有個奇特現象:

言論空前自由!有多自由?看個事就知道了。

嘉靖年間海瑞抬著棺材罵皇帝,到了萬曆帝(崇禎皇帝的爺爺)時,連抬棺材環節都省了,幾乎是想怎麼罵怎麼罵,比如給事中雒於仁上《酒色財氣疏》,把皇帝罵成了酗酒貪財的混球。

比他罵得狠得有的是,比如田大益罵萬曆皇帝,集夏桀商紂宋徽宗漢靈帝等昏君毛病於一身,火力生猛!

由於明朝輿論發達,出版業十分自由,大臣罵皇帝的奏摺很快就會火爆全國。今天關於明朝皇帝的種種醜事,都是這麼來的。

好些人抨擊明朝皇帝混賬透頂,但換個腦子想想,在其他朝代這麼罵皇帝,下場可想而知,比如清朝,說錯幾個字,就可能被抄家殺頭流放,明朝卻不可能。

因為明朝貫徹五復奏制度,就是皇帝也不可能隨意殺大臣,一個死刑都要反覆審核,地方官更不能輕易處死人犯。

外加中期資本主義萌芽,思想高度自由,因此輿論也更加寬鬆。罵皇帝的成本低,自然好些人罵得歡。

但是到了晚期,言官風氣敗壞,聽風就是雨,將浴血朝鮮的名將鄧子龍罵成漢奸;大破日本的李如松,不過受了點挫,卻被言官說成陣亡數萬人,如此不靠譜的言論,今天還被日本右翼拿來吹牛……

從這方面來看,民間流傳的明朝皇帝們的個別荒唐事根本不靠譜,比如說崇禎皇帝是守財奴這件事

02

1944年,著名史學家郭沫若寫下了名動一時的《甲申三百年祭》。文中說,明末大旱,崇禎屢下《罪己詔》,申說愛民,但都是口惠而實不至,時時愛鬧減膳、撤樂的玩藝。但當李自成離開北京的時候,卻發現皇庫扃鑰如故,其“舊有鎮庫金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錠皆五百(十?)兩,鐫有永樂字”(《明季北略》卷二十)。

寫到這,郭沫若沉痛而又不乏調皮地說:“皇家究竟不愧是最大的富家,這樣大的積餘,如能為天下富家先,施發出來助賑、助餉,儘可以少下兩次《罪己詔》,少減兩次御膳,少撤兩次天樂,也不至於鬧出悲劇來了。”

崇禎皇帝真的是守財奴嗎?

郭沫若寫這段話引用的資料是計六奇的《明季北略》。

按郭沫若的意思,崇禎守著幾千萬兩白銀,卻整天哭窮,甚至鬧得要上吊自盡了,也不肯拿出一兩助賑、助餉,這不是比巴爾扎克筆下的守財奴還要守財奴嗎?死了活該!

而實際上,郭沫若引用《明季北略》的話並沒有引全,在原話後面,計六奇緊接著提出了質疑——

“果有如此多金(指三千七百萬錠),(則)須騾馬一千八百五十萬(頭)方可載之,即循環交負,亦非計月可畢,則知斯言未可信也。”

所以,郭沫若斷章取義所得出的結論,招致眾人批評。就連小說家姚雪垠(代表作《李自成》),都要吐槽:“對此重大問題,不多看一點史料,誤信宮中藏銀傳言而輕易大發議論。”

但郭沫若也是有點冤枉,因為“崇禎有幾千萬白銀”這種傳言,在明末史料裡一找一大把

,比如趙士錦的《甲申紀事》,楊士聰的《甲申核真略》,都說的有鼻子有眼。但哪怕說得再像,只要稍微算個賬,就知道這是假的

比如作家陳椿年分析:“上述數字即使以每錠五十兩計算,也已高達十八億五千萬兩,而據萬曆年間張居正在奏摺中計算,當時大明王朝全國‘計每歲所入……不過二百五十餘萬(兩),而一歲支放之數,乃至四百餘萬(兩)’。大明王朝從朱元璋開國到崇禎亡國,不過二百七十年光景,即使每年賦稅收入以四百萬兩計算,也須四百五十幾年才會積累到十八億五千萬兩,全部藏入皇庫。”

如此說來,傳說中崇禎的財富,必須要大明朝不吃不喝,攢個四百多年,才能到這個數,對崇禎來說,這顯然是個十分艱鉅的任務。

03

儘管如此,還是有歷史學者對郭沫若的說法頂禮膜拜,比如明史研究專家顧誠,就極力搖旗吶喊,專門寫了《如何正確評價《甲申三百年祭》——與姚雪垠同志商榷》一文,

認定趙士錦、楊士聰都是第一手材料,崇禎守財確鑿可信。那麼,上面這個數字賬怎麼解釋?顧誠沒解釋!

他沒解釋,楊士聰的史料裡卻捎帶解釋了下——這些白銀大都是萬曆皇帝(崇禎皇帝的爺爺)橫徵暴斂攢下來的,不是正常收入

崇禎皇帝真的是守財奴嗎?

可《明史》上說,萬曆皇帝只留下七百萬多兩。所以,“橫徵暴斂”之說多半也是假的

王世德在《崇禎遺錄》中的說法是:熹宗(崇禎皇帝的哥哥)在位七年時間,就將神宗四十餘年的蓄積揮霍一空,自從女真兵興以來,內帑已空。

《明史》也印證了這一說法:內府揮霍一空後,熹宗就把本該發往邊防的兵餉撥回內庫,聽任宦官糟蹋,大量採購物品和建造宮殿。崇禎帝即位後,雖然勤儉節省,但內庫已經耗竭了。

所以說,趙士錦、楊士聰、張正聲這些人其實都是道聽途說、人云亦云

事實上,明亡前趙士錦為工部員外郎、楊士聰為左諭德、張正聲為兵部職方司郎中,屬於中層文官,和崇禎並沒有什麼直接接觸,對內帑實情根本一無所知。

相對而言,王世德的記載就比較可靠了。王世德為錦衣衛僉事

,“常居禁中宿衛”,對崇禎朝廷禮儀大典、政局變化皆“委備詳核”,明亡後,他不滿野史嚴重失實,這才作《崇禎遺錄》。

《崇禎遺錄》是這樣描述崇禎內帑的中說:熹宗在位七年時間,就將神宗四十餘年的蓄積揮霍一空,自從女真兵興以來,內帑已空。聖上曾經將宮中的銀用器具運往銀作局,澆鑄成銀錠以充當軍餉。崇禎年間的餉銀都鑄有“銀作局”三字,這是人所共見的事情,內庫的空乏情形可想而知,哪裡有什麼幾十年來存積的金銀?!現在大家都眾口一詞指責聖上聚積斂財,又一毛不拔,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草野鄉民無知,訛傳以為實,那些始作俑者,說話真是不顧及後果!

其實,先不論王世德與趙士錦等人身份的差別,單以他們說的話來分析,不難看出,王世德口中的崇禎,是正常人的表現;而趙士錦等人所說,根本就是把崇禎當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神經病!

不過,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人們感興趣的不是正常人的崇禎,而是神經病的崇禎

所以,在世人的眼光裡,崇禎必須就是個神經病。

04

可是李自成進佔北京後,確實是掠得了數以千萬計的金銀。這些金銀是從哪裡來的呢?

崇禎皇帝真的是守財奴嗎?

史惇在《慟餘雜記》的記:闖賊從北京西奔長安,囊括得宮中的金銀共七千餘萬兩

,用騾馬馱載而去,天下人聽說了此事,無不惶惑。大家也因此以為先帝宮中既然積藏有這麼多金銀,足夠支配幾十年的軍餉,卻吝惜不肯動用,強向百姓加賦稅,增派了二百四十萬兩練餉,致使大失民心,天下瓦解。

史惇接著感慨地說:這即使是世間最昏庸、最愚蠢的人也不會幹出的事啊。當時曾任戶部官的吳履中,跟我說過這樣一件事——他也懷疑內庫存積有金銀,請皇上派出來發軍餉,皇上卻流著淚,悽然嘆息,內庫早是空的了

內庫早是空的了,那麼,數以千萬計的金銀是從哪兒得來的呢?毛奇齡在《後鑑錄》中指出:是向官員拷打勒索來的

他說,賊軍所拷索的白銀七千萬兩,公侯佔了十分之三,宦官佔了十分之四,宮眷佔了十分之二,商賈佔了十分之一,另外,從宮中內帑的金銀器具以及鼎耳門環鈿絲裝嵌處搜刮得來的,即使剔剝殆遍,也不及十萬之數。賊軍對外宣稱是得自於內帑,不過是

掩飾自己拷索的惡名罷了

當然,李自成此番還有更深的政治用意。彭孫貽在《平寇志》中解釋得清清楚楚——賊軍通過酷刑所得金銀,卻宣稱是從內庫搜得,是想讓不知情的人怨恨朝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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