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孩子像五條魚一樣,排在炕上都睡著了,父親和母親才能稍稍喘口氣

汽笛一聲長鳴,載著我父親的列車慢慢啟動了,望著車廂內的父親用手機給我拍照的身影漸漸消失,我臉上笑著,眼裡還是流下淚來。儘管和父親約好秋天再見面,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的父親今年80歲了,自從3年前母親去世後,這還是父親第一次來看我,以前母親在世時,他們經常來看我。說起父親和母親,很多記憶都在我的腦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作為他們的女兒,我親眼見證了他們55年來那種相濡以沫的感情。現在這個社會,還有多少夫妻能相伴這麼久呢?

(一)

五個孩子像五條魚一樣,排在炕上都睡著了,父親和母親才能稍稍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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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一共養育了五個兒女,母親沒有穩定工作,兒女又多,因此一家人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父親那點工資維持。

記得小時候,我每天看到的都是父母忙忙碌碌的身影,甚至連吃飯都好像是打仗似的。就這樣一直到晚上,我們五個孩子像五條魚一樣排在炕上都睡著了,父親和母親才能稍稍喘口氣。但當我半夜醒來,卻依然能聽到父母輕聲說話,他們在商量著明天做點什麼,還有什麼新的打算。

母親一邊照顧著五個孩子,一邊還得打零工賺點錢幫父親維持這個家。我記得母親每年都幫糧庫縫麻袋,縫一個才能掙幾分錢,麻袋一車車拉到我家,再一車車拉走。我是家裡最大的女孩子,很小就懂得幫父母分擔家務了。放學後,我也幫著母親縫補那些麻袋,只是年齡太小,母親縫好幾個,我一個也縫不好。直到我18歲下鄉後,才真正能掙點錢補貼家用。就是在那樣的生活條件和生活壓力下,我也沒聽到父母為此吵過一句嘴,紅過一次臉。

後來我們兄弟姐妹陸續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父母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為人父母的使命,開始安享晚年生活。

(二)

五個孩子像五條魚一樣,排在炕上都睡著了,父親和母親才能稍稍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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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從五六十歲開始,不但生活上衣食無憂,而且兒女們也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讓他們晚年更幸福。父母沒什麼事情了,於是便到處去旅遊。老兩口有旅遊的癮,坐飛機、坐火車全國各地都跑遍了,北京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他們對北京熟悉得不得了,提哪兒都知道。長城,八達嶺,老兩口都爬上去過多少次。

我有個弟弟在山東,我在石家莊,北京有我一個姑姑,還有個親戚在天津。我父母在旅遊的過程中會到這些城市落腳,親人們天南地北住著,我的父母就天南地北地轉。這一圈下來就是半年多,所以他們經常是一年半載都在外面跑,這很讓周圍的鄰居們羨慕。

我的母親特別愛交朋友,走到哪兒朋友就交到哪兒,別看她年齡那麼大,還學會了和她的那些朋友在網上聊天、視頻,父母的晚年生活充滿了快樂。

母親73歲的時候,突然查出患了肺癌。我們都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因為老公是醫學教授,因此我把父母都接到了石家莊進行復查。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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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所有的人都瞞著兩位老人。我們也不相信一向健康的母親會突然患上絕症,因此就帶母親到醫院一項項做排除檢查。因為去的是治療腫瘤的專科醫院,怕父親起疑心,便想讓父親在家等著。

父親不放心,非要跟著。我攔住他說,您的任務是管好後勤,採購,買菜,做飯。父親很聽話,乖乖在家等著。

因為病房裡住的都是癌症病人,怕母親心理負擔太重,我雖然為母親辦了住院手續,除了檢查時間,我們還是每天都回家住。最後的檢查結果沒有給我們希望,母親是肺癌晚期。

我強忍著悲痛,一直對母親說,我們是來治療胸腹水的,這裡的醫生有偏方,所以我們選的是這個醫院。母親相信了我的話。但是我的情緒老是控制不好,老是流眼淚,為了不讓父母看出來,我每次都是在外面把眼淚哭幹了,才掛上笑容面對他們。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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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和老公最擔心的是化療後母親會掉頭髮。母親雖然已經70多歲了,可是頭髮還很多。母親從年輕時就沒有進過理髮館,都是我父親親手給她剪,這一剪就是55年。剛開始是因為孩子多,為了省錢,55年下來,無論對父親還是母親來說,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母親做完化療一週之後的一天早晨。我剛起床就聽到父親和母親在衛生間裡驚慌的談話聲。聽到我起床的聲音,父親趕緊叫我過去。

我來到洗手間,看到父親正在為母親洗頭髮。他一抓母親頭髮就脫落一把,他一下子慌了。儘管早有思想準備,此情此景還是讓我心如刀絞。母親抓住我的手說,姑娘啊,是不是大夫給我用錯藥了?

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強忍著淚水,轉過身就去抓電話。我說,我打電話問問楊主任,楊主任是母親的主治大夫。

我胡亂按下幾個號碼,裝著給醫生打電話,一個人在那裡自問自答。我說,楊主任啊,我媽媽怎麼開始掉頭髮了?

自己說著上一句,就開始考慮我下一句該怎麼接。最後,我說了聲謝謝,然後回過頭裝出如釋重負的樣子對父母說:“人家楊主任說了,這是藥物的正常反應。用他的中藥治療,都得掉頭髮。您放心,您即使掉頭髮也會比別人輕。”

聽我說完這番話,父親和母親都點了點頭。母親笑笑說,只要不是癌症就行。這一關過去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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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療一個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掉頭髮,不管我編出的理由多麼充足,掉頭髮還是無法避免的。母親那頭曾經濃密的頭髮一天比一天稀疏,臉色一天比一天發黃。

一個清晨,我看到父親在陽臺上為母親梳理頭髮。母親手裡拿著脫落的頭髮,很傷心的樣子。我看到父親的眼淚也刷刷地往下流,他一邊小心地、輕輕地梳理著母親的頭髮,一邊安慰她說:“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給你剪得漂亮一點。”

女人無論多大年紀都是愛美的,尤其在自己的愛人面前,更何況母親從年輕的時候就那麼愛美。可如今,父親卻只能用這樣的話來安慰她。

轉眼到了春節,母親對她的病情毫無知曉,只是期待著大夫能快點治好她的胸腹水,她能和父親早點回家。一想到這也許是母親的最後一個春節,我就特別傷心。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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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讓父母過個快樂的春節。我忙著到商場給母親買漂亮衣服,不看價錢,只要覺得母親穿上好看就買回來。

父親和母親穿上我買的衣服,在大穿衣鏡前照來照去。我忙著給他們合影。那個春節父母還是蠻開心的,只是我們都在用笑容掩蓋著內心的傷悲。

春節過後,母親的身體狀況一下子變得特別糟糕,臉色開始變黃,變黑。老公是醫生,知道情況很不妙,就悄悄對我說,壞了,轉移了。母親不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還問我老公,是不是春節油水太大,膽囊也出問題了?眼看藥物都控制不住了,我焦急不已卻束手無策。

五一後,母親便吵著要回家。當父母消失在飛機場安檢大廳的時候,我嚎啕大哭起來,我明白,也許我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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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弟弟妹妹打電話來讓我回去。我知道母親不行了。回去後,母親已經不怎麼認人了,但是她還認得我。

母親臨去世的前幾天,精神狀態特別好。她讓我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拿出來,我一件件給她看,她喜歡哪一件,我就把哪一件拿出來。

趁著父親不在家,母親還很鄭重地對我說:“你爸爸雖然已經77歲了,可身體還挺好,像60歲的。我走了之後,肯定會有人給他介紹老伴兒,這樣你也省了一份心。你是女兒要支持爸爸,別人不理解,你要做做他們的工作。”我含淚答應了我母親,她對爸爸55年的感情,那種胸襟,真的讓我感動。

母親走了,對於父親來說,這個打擊太大了,他悲傷不已,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垮了。因為母親在的時候,家裡大事小情都是母親做主,父親只是掙錢養家。如今母親走了,父親沒有了主心骨,連晚上睡覺都整夜整夜亮著燈。

弟弟建議我把父親接到我的家裡先住幾天,也許換個環境他能心情好點。於是我把父親帶回了石家莊。

(八)

五個孩子像五條魚一樣,排在炕上都睡著了,父親和母親才能稍稍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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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換了環境,父親依然無法遏制對母親的思念。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會對我說,姑娘啊,我昨晚又夢到你媽了。每天都是這幾句話,每天都重複同樣的內容。開始我還能安慰他,可後來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看著父親一天天消瘦下去,我憂心如焚。

母親在世時,兩個老人天天形影不離,母親走了,父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我也知道,有些話父親是不能和孩子說的,哪怕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後來弟弟來電話,說讓父親去他那裡住些日子。

送父親離開的時候,我對他說,實在不行,您就再找個伴兒吧。這也是我媽媽的心願。父親走了,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望著父親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一直在我心目中形象高大的父親卻顯得特別孤獨可憐。曾經相扶相伴55年的老伴兒突然沒有了,他一個人該多麼孤單。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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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弟弟那裡住了幾個月,回到了東北老家後,一年多之後,陸陸續續就有人給我父親介紹老伴兒了。

有個阿姨對父親很滿意,經常去我家照顧父親。也許是怕兒女們不同意,也許是怕母親去世不久,周圍人笑話,父親和那個阿姨一直都沒有公開。

我給父親打電話問及此事,父親很難為情。我對父親說,她對您好嗎?父親說出肯定的答覆後,我說,那您就和她光明正大在一起吧。

我還專門跟那個阿姨通了電話,告訴她,因為母親去世不到三年,她和父親的事情不好大操大辦。阿姨很通情達理,表示理解。後來在我的遙控指揮下,兩家人湊到一起吃了頓飯,父親和阿姨的婚事就算辦完了。

事後,我從父親那裡漸漸得知,他經常和阿姨去爬爬山,釣釣魚,阿姨還帶他去扭大秧歌,倆人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的。家裡親戚也告訴我,兩個老人相處得很融洽。

母親剛去世時,我幾乎天天給父親打電話,有了這個阿姨,我十天半個月不打電話也覺得挺放心。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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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春節到了,我第一次向父親和阿姨發出了邀請。父親接到電話非常開心,他說,姑娘,我等你這句話好久了,我都想你了。

儘管我很熱心地促成了父親的再婚,可心裡其實還是很矛盾的。畢竟母親去世還不到三年,可我更不忍心看著老父親那樣憔悴下去。父親知道我的想法,也知道我和母親的感情, 所以一直等著我真正接受。

父親來了,看上去神清氣爽,這讓我欣喜不已,看的出他的生活非常好。

父親在我家的那段日子,我很開心,阿姨對我父親照顧得非常上心,這是我最滿意的地方。有時候我在電腦前寫稿子,寫完了就唸一段給他倆聽,我寫父親,寫阿姨,逗得他們兩個都很開心。儘管我的廚藝不怎麼樣,每天都變著花樣顯擺一下我的水平,可我再怎麼顯擺還是比不了父親的廚藝。

偶爾我還會帶著父親和阿姨出去轉轉,看看石家莊最近幾年的新變化。

父親和阿姨高高興興地走了。我心裡一下子變得空空的,好些天滿腦子都是父親的影子。我擔心父親的頭疼病犯;起風的時候,我擔心父親患了白內障的眼睛老是流淚;我還擔心家裡的事讓父親煩心、鬧心。但有一件事我放心了,他的老年生活有了伴兒,我想他一定不會孤獨了。

傾訴人/夢靜

■文/河北青年報記者皮雪雁

■編輯/皮雪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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