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從歷史古籍傳說中瞭解八駿祕密

導語

公元279年(咸寧五年),西晉汲郡人盜發了戰國時魏國安釐王的墓冢。這次古代的盜墓事件,不但為我們留下《竹書紀年》這一重要古籍,也留下《穆天子傳》這樣浪漫的神話傳說。《穆天子傳》一書除了講述周穆王西征、見西王母后東歸的故事,還不斷呈現了穆王接受沿途人群所獻良馬/食馬、牛羊,以及穄米、穄麥等農牧產品,並給予回賜的情節。甚至與前者相比,這些獻、賜之事在《穆天子傳》中其實佔據了壓倒性的比例。為了更進一步展現穆天子西行的主要活動,以獲得結構性的看法,我們將其在西行過程中發生過互動的人群輯錄出來。

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從歷史古籍傳說中瞭解八駿秘密

《穆天子傳》古籍

穆王西征

穆王在西征過程中,首先遭遇犬戎和鏰人,這和他們在歸途中遇到的順序保持一致(先鏰人,後犬戎),而在途中遇到的其他人群都沒有重複,說明犬戎以及鏰人與周人的空間關係最為緊密,為西方所必經人群。而且,周人與這二者的互動都為單向,出發時獲得鏰人"豹皮十,良馬二六",返回時獲得犬戎"食馬四六",沒有回贈。

在往返之間,穆王與沿路遇到的人群還發生了十三次互動。減去遇到了希望的母親的時候,給了"錦組三百,粟組三百",交換得來了西王母的吟、謠分別一次,臨走時穆王自己用六師之人"收皮效物……載羽百車",自己豐衣足食了一把,再有就是遇見"西膜人"的時候,得到了他們進貢的物品卻沒有做任何回贈以外,總共還產生了十一次有收禮也有回禮的互動。其中五次發生在西去時,六次發生在東歸路上。不僅如此,還反映出除歸途中穆王有三次因為途經人群"獻酒"或"供食天子之屬"就給予回賜之外,其餘每次互動都表現為馬牛羊等畜牧產品與黃金、貝帶、朱丹等貴重物品之間的交換;這類交換以遇西王母為界限,在往返途中,分別發生了五次和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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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西征想象圖

從任何角度看,這些在《穆天子傳》作者筆下被描述為"獻"—"賜"的互動行為,絲毫不似後來者美其名曰的"朝貢",更像是一次次對等的交易。更具體來說,是用農業社會的剩餘產品(黃金、白銀、貝帶、朱丹、桂姜以及錦組),購買包括牛馬羊在內的畜牧產品。雖然這些交易每次都包括良馬/食馬、牛羊這一固定組合(牥牛和狗出現頻率較低),尤其是加入犬戎、鏰人以及陖翟的幾次物質互動來看,馬匹(確切說是良馬)在穆王向西再東返途中多次交易中所佔比重最大。小說中的周穆王返回後,還有三次賞賜行為,其中兩次都是駿馬,一次是用於田獵之馬。本質上講,他用馬匹交易的是賞賜對象的忠誠。

我們興致勃勃地對神話小說《穆天子傳》作了詳盡的分析,可是,另外的文獻裡邊卻有著不一樣的解釋。《國語周語》的開篇之文"祭公諫穆王徵犬戎"中,當穆王要用"不供時享"的罪名去討伐犬戎時,祭公諫言穆王不可勞師動眾。穆王不聽,依舊出兵。結果則是,穆王僅"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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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語周語》古書章節

與《穆天子傳》中和樂融融的貿易景象相比,《國語》則有一種徹骨的犀利。祭公給出的理由是,犬戎屬於荒服,只需要在新王即位後來朝見一次;而穆王則以"要服"的準則要求他們每年向天子進貢。穆王並沒有在犬戎那裡討得便宜,甚至連本來荒服的人群也不再來了。《國語》沒有提到,穆王要求犬戎進貢的是什麼,而這些貢物如此重要,乃至"不供"之罪需要武力相向。

和《穆天子傳》一同出土的《竹書紀年》給出了線索。東晉郭璞是這麼認識的,《竹書紀年》這本書裡邊,"北唐來賓,獻一驪馬,是生騄耳",指的是穆王八駿之一。"北唐"則是"戎之在西北者"。那麼,這位以"一驪馬"來見的西北戎人之君,應該就遵守了一次"來供時享"的互動規則。由此推測,穆王所要求犬戎進貢的物品,當與北唐之君相似;同時,穆王也應給予回賜。

現在,再次歸納的《穆天子傳》的主要情節,這一隱藏於探險旅行之下的浪漫故事,其實揭示了周人代表的農業人群和農牧混合經濟群體之間,曾經繁榮的物質交換活動,以及漸漸發生變遷的社會互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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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騎馬圖

小盂鼎:穆王傳說的另一面

穆王故事這般浪漫,也能讓我們輯出良馬/食馬、牛羊和黃金、白銀的交換模式。但憑藉傳世文獻穆王"徵犬戎,取其五王以東",以及"北唐來賓,獻一驪馬"的寥寥數語,斷定穆王西征全為駿馬,於實尚遠。道光時陝西岐山出土的小盂鼎為我們記錄了一場發生於穆王之前圍繞馬匹、牛羊與人群互動的事件。

圍繞小盂鼎的時間,有康王(穆王的祖父)和穆王二說,但都在穆王的"荒服者不至"之前。銘文記錄了康王/穆王二十五年時,周王命一位叫"盂"的大臣"伐鬼方"的事情。戰爭勝利後,周王向祖先祭告了戰況,並賞賜了盂。難能可貴的是,該銘文還非常詳細地提到了盂的戰果。這次戰爭共有兩次主要的勝利,成果分別為:

1. 執酋三人。獲聝四千八百又二聝。俘人萬三千八十一人。俘馬百匹。俘車卅輛。俘牛三百五十五牛。羊廿八羊。

2. 執酋一人。獲聝二百卅七聝。俘人百人。俘馬百四匹。俘車百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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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康王畫像

兩次戰役的敘述各有脫字,但兩組數據恰能互補,並不影響分析。兩次戰役除鬼方群體的死亡情況、俘虜外,還有馬匹、車輛、牛和羊這些戰利品。這些數據可提供相當大的分析空間,如利用死亡數字、俘虜人口之和與畜牧產品之類物質資源的數量、種類,則可模擬、評估一個群體的規模和生計特徵;俘虜的人口還可能加入周人的生產序列;而其中記載的"馬匹、牛羊"這一組合也與《穆天子傳》中的交換內容不謀而合(連具體數目上也頗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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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盂鼎銘文

形式上看,《穆天子傳》和《小盂鼎銘文》可能針對的是相似的事實,只是各自的表述多有不同。前者從規模和頻率上反映了農業社會對畜牧產品的渴望,而後者則從互動層面上體現了農業社會的人口與技術優勢。從邏輯上講,《小盂鼎銘文》的敘述和"徵犬戎,取其五王以東"、"荒服者不至"保持一致。無論是傳說故事還是出土銘文,都表明至少在穆王之世的周代前期,周人都保持了與北方群體的頻繁互動。其目的或許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對勞動人口的需求,其二則是對畜牧產品的熱望。在《小盂鼎銘文》中出現的馬匹和牛羊,便不僅是這兩次戰爭的戰利品,而且構成了戰爭的目的之一。

《國語·周語》以"荒服者不至"概括穆王后周人與北方群體的互動關係,而《竹書紀年》將"荒服者不至"的日期,推遲了四十多年。《竹書紀年》說:"(夷王)七年,虢公帥師伐太原之戎,至於俞泉,獲馬千匹。"所謂"太原之戎",當在涇水上游至慶陽盆地一帶《後漢書·西羌傳》指出此次征伐背景是"夷王衰弱,荒服不朝"。此外,"獲馬千匹"再次構成此次出兵最重要的收穫。不管"荒服不朝"發生在穆王、還是夷王之時,其提供的信息是確定的:這些頻頻出現於有限周代記錄中的畜牧產品,已經足以讓我們確定周人對北方人群採取軍事行動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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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古籍

《周禮·夏官》中提到了"掌養馬芻牧之事"的"圉人",其大體職責為管理馬廄。很難就此承認周人存在大規模放牧,即便史載"太丁四年……周王季命為殷牧師"——季歷這位周王的先祖曾為商人擔任過"牧師"一職。根據文化與生計類型(環境)的對應關係來看,此時早以農業定居為主的周人,似乎無法滿足馬匹放牧所需的文化適應方式。因此,《小盂鼎銘文》和《竹書紀年》所留下的記錄,或許是周人獲取包括馬匹在內的大量畜牧產品(以及勞動力資源)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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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典籍

然而,隨著"荒服者不至"的加劇,以及西周後期以來顯而易見的實力消長(後文將提到),周人也開始有意識地採用另一種更穩定的方式,來保障馬匹供應。尤其是,當其還需要支撐東部與南部"獲金"戰爭所需的大量戰爭資源的消耗時。這種生產方式的變革,將會對東亞大陸的人類史產生深遠的影響。

八駿的秘密

在我們揭開周人的馬匹需求之道前,再次回到《穆天子傳》,因為這裡不但藏著周人需求之所繫,也藏著他們的解鈴人。

《穆天子傳》給我們帶來"西王母"想象的同時,還留給中國文學、藝術史另一個重要的母題——八駿。加上先前已經現身的"騄耳",八駿尚有"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華騮"。除此之外,八駿還有一位名叫"造父"的御者,他和"驥、溫驪、驊駵、騄耳"一道,出現在《史記·秦本紀》中,並被排進了秦人祖先的譜系當中,"造父以善御幸於周繆(穆)王"。

《穆天子傳》中也多次提到了造父,"天子主車,造父為御"。《秦本紀》雖未談及穆王的西征,但並不否認"造父善御"的事實,因為這為另一個與"御馬"保持密切聯繫的案例提供了譜系上的支撐。造父據說有一位名叫非子的後人,而非子對於秦人的譜系相當重要,他的事蹟毫無疑問與"馬匹"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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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駿雕塑

《秦本紀》的邏輯非常簡單明晰:造父善於(為穆王)御馬,那麼他的後人非子也有理由"好馬及畜"(養馬)。從御馬到養馬,這裡隱含的認知關係是:只有把馬匹置於生活重要位置的人群,才會對自己的"生產資料"作出有(實際)意義的認知區分——特意為之命名為赤驥、騄耳。因此,答案只有一個,造父的御馬(對馬匹分類)成就暗示了他所屬人群的經濟方式,這為"非子"的事蹟鋪設了重要的譜系脈絡。事實上,司馬遷的鋪墊還不止於此,他在該篇更前面還提到了造父的祖先大費,

"佐舜調馴鳥獸,鳥獸多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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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本紀》古書章節

單看《穆天子傳》不會讓大家留意造父這位配角中的配角,一晃而過的大費也不會體現出特殊的意義。然而,當"非子"成為《秦本紀》所述秦國世系中第一位具有詳細事蹟的先祖時,其中傳遞的信息是,非子作為秦王世家中第一位有真實意義的祖先,呈現了秦王世系獨特生計方式的連續性。

《史記·秦本紀》提到,居住在犬丘的非子(更恰當地說,是非子一族)擅於飼養馬匹等牲畜,在周孝王的授意下,非子(群體)從犬丘(西)越六盤山—隴山,來到了汧水入渭水河谷之地,開始為周人養馬,而且馬匹繁殖得很好。周孝王是穆王的兒子,在穆王去世三十一年後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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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畫中的八駿

周王嘉獎非子在馬匹飼養方面的貢獻,令其"邑之秦",並給予了他們嬴氏的名稱。據說這是為了讓秦人繼承傳說中的牧者大費的事蹟。與其說非子一族是

"復續嬴氏祀",不如說他們因為和大費擁有類似的文化—經濟類型,而被賜予了新的名號,成了為周人提供畜牧產品的專職放牧者。

結語:

不管怎樣,非子的後裔有了"秦"的領地,並以養馬的事蹟登上了東亞人類文化互動的舞臺。馬匹的飼養(繁殖)需要一種與之相配的遊動性較強的生計方式,而這也暗示了非子群體在"邑之秦"前後的生計(文化)方式。更關鍵的是,當非子一族東越隴山進入渭河谷地腹地,改變了周人的畜牧產品獲得方式時,也改變了周人和他們自己的文化軌跡,從上面三層分析綜述我們可以對八駿的秘密有了略見一斑的感受,古代人與駿馬的關係不僅是發生在生活生產當中,更加的影響到了古代人的文化和傳承,這也許就是八駿的最終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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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駿形象

文:趙小妹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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