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幸運


陶淵明的幸運

陶淵明生於魏晉亂世,這是他不可選擇的時代,當陶淵明故去之後,好友顏延之撰《陶徵士誄》,誄文同代寫序言一樣,綜述一生或者綜述整本書的精彩風華,隱去了諸多不可評點的瑕疵或者不可盡述的事實,但是字裡行間依然可以得知筆調的或隱或曲。

顏延之追述了陶淵明的一生,經歷戰亂,經歷官場,再歸於田園,起起浮浮十三年的入世生涯,陶淵明被捲入了戰火頻仍的篡晉奪位波浪中,曾為鎮軍、建威參軍,最後出任彭澤縣令,鎮軍的統帥是北府軍統帥劉裕,而在這之前,陶淵明又出任過權臣桓玄的幕僚,無論桓玄還是劉裕,都是東晉末年呼風喚雨、真臂高呼的實權人物,桓玄曾自稱為帝,劉裕起兵征討,桓玄兵敗被俘,劉裕挾晉天子以令諸侯,更進一步,建立了宋國。

幾年間風雲詭譎的時局變化,陶淵明不僅目睹權勢交割的爾虞我詐,更以憔悴之心被無情地裹挾進,歷經常人不可知的忐忑仕宦生涯,陶淵明的不幸源於他生於那個時代,且有家族風采,不得不被大族們的光環籠罩,被出於仕,陶淵明的不幸更源於他的文采,高門車轍往復,怎求賢即為籠絡人心的計倆,他不得不被拉進時代旋渦中。

陶淵明又是幸運的。

幾間茅草屋,五柳繞房,山有色,水有紋,鳥有巢,雲有天,卸下煩悶的令帶頭飾,推開門窗,鄉土氣息碰面而來,陶淵明終於走出了時代和自我設限的官籠,走向了另一個欣喜的世界。

陶淵明的幸運來自他肯放下的角色救贖。時代總是賦予每個人不同的角色,每個人又為著期待的角色賦予著自我,亂世渴望成為英雄,渴望成為治世之能臣,渴望成為留名青史的佼佼者,陶淵明也曾陷入這種種被家族、被前賢、被時代賦予的角色中,慼慼焉。最終他還是放棄了不屬於他渴望生存的模樣,這種大徹大悟自然不可離開當時玄學出於自然活著的本性,更出於陶淵明的志向和果敢。讀陶淵明的詩文,他應該是一個儒雅的文士,或者性格溫然的仕子,哪裡會有喪家之犬的逃之夭夭,更不會有竹林七賢赤裸裸的自我或悲或喜,他看遍了爾虞我詐的篡權謀位,厭倦了血雨腥風的日生日滅,平生最大的一次果敢便是拋棄了功名利祿的纏累,走向了活著的自然。

陶淵明的幸運來自那個時代的文化。布衣百姓最惱的是生不逢時,生於亂世。魏晉的氣場是戰亂下的文化思想解放,一批不為虛美,不隱惡,不汲汲功名,不俗套的文人走了出來,帶領了人生而為人的魏晉文化,文人造就了文化,文化滋潤了文人。幾百年之後的李商隱就未如此幸運,他的無題詩正如他自己都未曾可知的謎一般的人生境遇,中唐以下的氣場牛李黨派把持朝政,文人取仕之路行兩邊,明日黃花,每況愈下,思想言語被堵塞常有之,李商隱仕途如一葉帆船,雲水無波時日並不多,一生顛簸,載不動許多愁,倒是對他很好的詮釋。

如此這般,頓有采菊東籬,見南山,陶淵明的一生也已活出了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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