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時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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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暗時刻的光

《至暗時刻》這部電影使我有機會向昨日世界致敬,並對今日世界中的微弱光芒再一次抱有希望。我覺得電影的名字其實應該叫做“至暗時刻的選擇”。因為最難的其實並不是沒有選擇——事實上永遠不會有最優選,而是在關鍵時刻沒有一種選擇可以說服你。每種可能的選擇都在擠壓著你,壓到爆炸。困於心,衡於慮,而後行。當最終的決定由絕境迸發,所有的情緒瞬間宣洩,人倒是無比鎮靜與自信。這份自信,會傳染給那些同樣被壓爆的人,因為你所找到的,也許是人類共同的出路。光影對比強烈的畫面,渲染出電影的主題——黑暗中摸索著尋找光明。

雖說後人回顧歷史時,“主戰”似乎是天經地義的選擇,但當時那個歷史語境卻完全不是那回事,納粹突飛猛進席捲歐洲、美國隔著太平洋猶豫不決。英國淪陷在納粹手中貌似也就遲早的事。“主和派”的兩位大佬,前首相張伯倫和外交部長哈利·法克斯,影片也並未醜化二人,只是表現他們堅信“主和”有利英國長遠生存的那一面。至暗時刻,人本能地等待或尋找光亮。事後人們將丘吉爾視作當時的光,但也知道這只是一束光,一根木柴的火,它若獨自燃燒便會獨自熄滅。影片從三個方面敘述至暗時刻不曾被壓死撲滅的光:

首先當然是因為丘吉爾本人竭盡全力主戰,他那種力挽狂瀾的信心與行動力非常人可比。在納粹步步進逼、王室貴族政客平民全都人心惶惶之際,他主戰的信念仍然堅定不移,堪稱照進至暗時刻的一縷光,甚至堅定到了不管不顧的程度:跑去歐洲大陸會見法國政要,告訴他們一定能打贏;在各種公開講話中宣告聯軍必勝的信念。當時英國和歐洲大陸的多數人都看不清這個世界的前方是什麼:是比黑夜更黑的深淵,還是即將到來的黎明。兼之一戰時英國傷亡慘重,更讓整個國家不敢輕言開戰,加上剛上任時來自國內的黨派不合作,國王喬治六世對他難以掩飾的不看好,他自己特立獨行到沒朋友的性格……希特勒好歹還有墨索里尼和他湊成一對壞包,所以說丘吉爾是世界上最孤獨的領袖也不為過。電影裡有一幕描述:在情況最緊張危急時,丘吉爾走進首相專用衛生間鎖緊門,拎起電話不打哈哈開口就向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求救,請對方向英國支援50艘驅逐艦,聽到對方猶豫趕快說:“40艘也行,舊的就可以。”羅斯福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嗯呃恐怕不行,去年公佈的中立法案限制了我。丘吉爾連忙又求,那就請你用航空母艦把P40戰鬥機給我們運些過來吧?羅斯福說,哥兒們,這個也不行啊,中立法案不準運送這些。丘吉爾死死抓著電話再求,可是這些飛機我們已經付過錢了啊,是向你們借的錢,不過都已經付過了。你要知道現在敵我力量非常懸殊,一旦他們得逞……羅斯福突然口風一轉,喂好兄弟,我倒是可以把戰鬥機送到加拿大邊境,然後,或者,你找個馬隊來拉過去?丘吉爾愣住,馬隊?羅斯福說,對啊,或者你們可以自個兒拉過去就行,飛機不都有軲轆嗎?丘吉爾啪地丟了電話……。這段對話不知是否有歷史依據,反正《敦刻爾克》、《至暗時刻》這兩個電影今天的美國人法國人看了都不會爽。2018年9月書海出版社的《恐懼本身:羅斯福新政與當今世界格局的起源》確實提到這段時期羅斯福的想法。他認為中立原則使美國遠離了西班牙內戰和中日戰爭的泥潭。美國的中立政策隨著世界局勢變化漸漸把自己帶入了死衚衕,美國人自己也看出來了。可是要掉頭轉向操作起來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畢竟《中立法案》在保證美國不受戰爭困擾方面發揮過巨大作用。因為長期以來,美國就象中世紀的歐洲一樣,“處於戰爭恐懼陰影中死亡天使如果不是徘徊在國外的土地上,那麼,我們耳邊將會縈繞它拍打翅膀的聲音。”(丹尼斯·布羅根,“1936年的凶兆”,刊於1936年《愛丁堡評論》139頁)(關於這本書我想寫個書評,看看美國當時怎樣與dictatorship擦身而過)

他心裡其實也明白,英法聯軍的潰敗已成定局,但他就是寧死也要營造出積極、樂觀、必勝的政治氛圍。那個對著鏡頭比出的帶有底層粗俗含義的“見鬼去吧”的反手“V”字竟然一下子成了鼓舞全世界士氣的神來之筆。也許正是因為他堅定不移的強大氣場,上至王室下至百姓才逐漸堅定了主戰的信心。1940年5月13日在丘吉爾代表戰時新內閣對下院發表首次施政演講,就是那個著名的演講之後,下院完全同意丘吉爾的主戰立場。這個演講甚至比丘吉爾本人更有名,它的題目就是“熱血、努力、汗水與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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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六世夜訪丘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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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二世二戰時服役於地方勤務部隊運輸車隊當一名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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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六世夫婦站在剛遭受過轟炸的廢墟中

然後說到英國王室。電影中,丘吉爾在他自己的至暗時刻得到了一向與他關係彆扭的英國國王喬治六世的強有力支持。這是從側面描述英國王室在二戰時的表現。1940年,溫斯頓·丘吉爾取代張伯倫成為首相時,國王本人感情上更傾向於哈利法克斯勳爵(Lord Halifax)。但在“是否與法西斯拼一死戰”這個至關重要問題上,他選擇與丘吉爾站在一起。當時內憂外患接踵而至,丘吉爾也心力交瘁,甚至連他也動搖了:也許真的可以有讓墨索里尼斡旋,與希特勒商量和談的可能?

喬治六世和丘吉爾的境遇一致,炸彈已臨到白金漢宮門口了,有人勸他遠避加拿大以圖日後東山再起(不由地想到哈里王子夫婦,看來跑去加拿大另謀出路並非前無所有),他頓然醒悟:後退一步,就是全盤皆輸,所有的光榮與夢想在遠離祖國的加拿大就不要再提起了。所以電影裡有一場國王夜訪丘吉爾的場景。兩人並肩而坐沉默良久,喬治六世問丘吉爾:“你在害怕什麼?”丘吉爾說,我害怕得不到大家的支持。國王的臉色有細微變化,感覺這是他在猶豫之後確定了支持丘吉爾主戰立場,於是他告訴丘吉爾,You have my support。誰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膽識,誰就配得上所有人的信任。讓民眾來支持你吧。有文章說他和丘吉爾建立了“英國現代史上君主和首相之間最親密的私人關係”。 從1940年9月起,之後四年半的每個星期二,這兩人都要共進午餐,坦率討論戰爭與國事問題。國王把午餐討論的大部分內容都記錄在自己的日記中。喬治六世身體羸弱,因兄長與美國的辛普森夫人結婚遜位而讓他突然繼位,二戰時承受的巨大壓力都使他的健康極為受損,終因冠狀動脈血栓於1952年2月6日在睡夢中去世。

丘吉爾聽到消息時哭了,身邊的工作人員安慰他說,他將會與年輕的新女王相處得很好,他回答說自己不瞭解她,她只是個孩子(I did not know her and she was only a child)。在國王的葬禮上,政府的花圈掛著一張卡片,丘吉爾在卡片上寫下了那句刻在維多利亞十字勳章上的話——“英勇無畏”(For Valour)。歷史學家羅斯·麥基賓(Ross McKibbin)認為:“在整個戰爭中,君主制特別受歡迎——這是一次幸運的逃脫(考慮到喬治六世曾經對張伯倫保守主義的支持)——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護了舊精英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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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時英國荷蘭屋圖書館,三位紳士在廢墟中尋書

再說到英國普通民眾。電影中丘吉爾特意去坐地鐵,在地鐵車廂裡向身邊乘客借火柴並詢問了對方的姓名,接著又詢問了一個懷抱嬰兒的夫人的姓名,大家紛紛向首相報出自己的名字。

丘吉爾說近來有個一直困擾著他的大問題:“如果納粹武力征服,你們怎麼辦?”

“Fight!”

“如果妥協談判呢?”

“Never!”

聞此答案,丘吉爾潸然淚下,旁邊的小姑娘問他怎麼哭了,他說我時常會哭,你們會慢慢習慣的。

丘吉爾坐地鐵向普通民眾徵詢是打還是和?這一場景應該並無史料依據,但卻有現實依據。德軍對倫敦的轟炸始於9月,而且首次在倫敦使用了帶有“摩托艇式呼嘯”的最新研製導彈。統計數據稱德軍的轟炸持續了76個晝夜,10萬多座房屋夷為平地,4萬多人死於轟炸。但當時BBC播音員在面對希特勒勸降的通告時,不等政府和上級表態就直截了當答覆:“NO!”

網上流傳甚廣的一張照片是1940年前10月22日,英國倫敦肯辛頓被狂轟濫炸後的一座圖書館,三名頭戴禮帽的男子在廢墟中專注尋書。“微弱的文明之光,仍存留在這野蠻的屠場裡,這就是人性。”——維斯·安德森致敬斯蒂芬·茨威格的話亦可用在此處。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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