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一生並未退隱,也從未真正“歸田”,但他通過詩文所表達出來的那種人生空漠之感,卻比前人任何口頭上或事實上的“退隱”、“歸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
因為,蘇軾詩文中所表達出來的這種“退隱”心緒,已不只是對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種對社會的退避;它不是對政治殺戮的恐懼哀傷,也不是“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阮籍),“榮華誠足貴,亦復可憐傷”(陶潛)那種具體的政治哀傷(儘管蘇也有這種哀傷),而是對整個人生、世上的紛紛擾擾究竟有何目的和意義這個根本問題的懷疑、厭倦和企求解脫與捨棄。
這當然比前者又要深刻一層了。前者(對政治的退避)是可能做到的,後者(對社會的退避)實際上是不可能做到的,除了出家做和尚。然而做和尚也仍要穿衣吃飯,仍有苦惱,也仍然逃不出社會。這便成了一種無法解脫而又要求解脫的對整個人生的厭倦和感傷。
如果可以說,《春江花月夜》之類的對人生的自我意識只是少年時代的喟嘆,雖說感傷,並不覺重壓;那麼,這裡的情況就剛好相反,儘管沒多談,卻更感沉重,正是“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然而就在強顏歡笑中,不更透出那無可如何,黃昏日暮的沉重傷感麼?這種整個人生空漠之感,這種對整個存在、宇宙、人生、社會的懷疑、厭倦、無所希冀、無所寄託的深沉喟嘆,儘管不是那麼非常自覺,卻是蘇軾最早在文藝領域中把它充分透露出來的。
著名的前後《赤壁賦》是直接議論這個問題的,文中那種人生感傷和強作慰藉以求超脫,都在一定程度和意義上表現了這一點。
無論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提問”,或者是“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的“解答”;無論是“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的“排遣”,或者是“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的縹緲禪意,實際都與這種人生空漠、無所寄託之感深刻地聯在一起的。
蘇詞則更為含蓄而深沉地表現了它:“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徵鞍無語,往事千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淒涼,夜來風雨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彿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