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部落生活意识与伦理
根据阿拉伯人的诗歌和传说,伊斯兰教兴起前,阿拉伯社会在总体上仍属于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氏族制社会。特别是4世纪以来,在半岛的大部分地区,过去一度存在的城镇和商站趋于消失,贝都因人不断扩大他们的活动范围,游牧生活普遍地取代了商业和农业。在伊斯兰教的策源地—汉志和内志,贝都因人的部落生活一直居统治地位。
贝都因人、骆驼、枣椰树和沙漠,是游牧生活舞台上的主要角色。骆驼是沙漠之舟,真主的恩赐(参阅《古兰经》16:5-8)。游牧人的营养、运输、贸易、劫掠、战争,无一不依靠骆驼。其乳肉可以解渴充饥,皮毛可以织帐做衣,驼粪可作燃料,它是贝都因人在沙漠中不可缺少的伴侣,如同他们的养父和养母。新娘的财礼、凶手的赎罪金、赌博者的赌注、酋长的财富,都以骆驼为计算单位。椰枣是最普通而有价值的果实,相传,先知曾吩咐阿拉伯人说:“你们要尊敬你们的姑祖母—枣椰,因为枣椰和人祖阿丹(亚当)是用同一的泥土造成的”。椰枣、炒面、凉水或奶,是贝都因人日常的食物,宽袍长衫,头上蒙一块披巾,经常赤脚,是贝都因人典型的形象。
极其艰苦的生存环境培养了他们坚忍耐劳的美德,然而他们也因此事事知足,缺乏改变现状与命运抗争的积极态度。沙漠的各种危险,使得贝都因人必须是骁勇的。他们始终要和人、野兽、严峻的自然因素搏斗。“宝剑是他的防护,马背是他的堡垒,忍耐是他的武器”。在交战、保卫和救援方面他们表现得尤其勇敢。
囿居于沙漠的生活,滋长了他们的个人主义精神,他们很难把自己提高到具有民族精神的社会性的人的水平,这种个人主义精神使他们不能对超出部落范围的公共利益表示忠诚。这种性格是在沙漠和旷野中陶冶而成,作为保护贝都因人不受侵略和征服的坚固营地的旷野,使得贝都因人豁达开朗,散漫无羁,总是要自由和独立,不在外来压迫面前低头,不屈从于任何法律和制度。
沙漠生活的经济情况和社会情况,使贝都因人有一种特殊的心理状态。他们既好战,又好客。好战表现为劫掠的风俗,伍麦叶王朝早期的诗人顾托密曾以四句诗说明这种生活的指导原则:我们以劫掠为职业,劫掠我们的敌人和邻居。倘若无人可供我们劫掠,我们就劫掠自己的兄弟。劫掠被看作是表现丈夫气概的职业之一,于是便形成赞美牺牲,贬责懦怯的风尚。争夺水草的剧烈竞争,是一切争端的主要起因,这件事使沙漠的人民分裂成许多互相敌对的部族;但他们对自然界的顽固和凶恶,都感到束手无策,处在你攻我夺的生活当中,道路不宁,保护无人,这种共同的感觉,使他们需要一种神圣的义务,那就是对于客人的款待。因此,丈夫气概(muru’ah)和慷慨热忱(hamasah)被认为是这个民族高贵的美德。作为劫掠的敌人,贝都因人虽然非常可怕,但在他们友谊的规则范围以内,他也是一个忠贞而大方的朋友。他们的慷慨表现在点燃篝火、宰杀牲口、款待避难者。此外,贝都因人还相当忠诚,崇尚忠诚和践约,往往使他们为保护亲人、邻居或避难者而进行战斗,并牺牲一切。这种特殊的生活形成了地方的风俗习惯,阿拉伯人的性情和思想,无论公道、暴虐、善、恶、好、坏……都尊重成俗,坚守无讳。
他们的社会是部落和帐篷的社会,不是民族和人民的社会。每个部落都有一个首领,他既是部落的谢赫和主宰,又是部落的中枢神经、统一纽带及事物裁决者。部落成员不分贵贱高低都结为兄弟,相互支持与合作。由部落互相荫庇而凝结成的贝都因人的感情谓之部落宗派主义(asabiyah)。它包含着对于同族人无止境、无条件的忠贞,大体上相当于极端的狭隘的爱国主义。这种根深蒂固的宗派主义,是由氏族成员的个人主义发展而成的,宗派主义认为本氏族或本部族自成一个单位,能独立生存,至高无上,同时把其他的一切氏族或部族当作自己合法的牺牲品,可以任意加以掠夺或杀害。他们自高自大,对于自己血统的纯洁,口齿的伶俐,诗歌的优美,宝剑的锋利,马种的优良,尤其是宗谱的高贵,都感到无限的骄傲。所以一个贝都因人的祈祷词常常会说:“主啊!求你怜悯我,怜悯穆罕默德,不要怜悯别的任何人。”
贝都因人生活在沙漠的流动部落中,他们没有足够的文明手段对科学进行深入研究,对宗教进行认真思考,就其天性来说,也不善于进行道德的研究和细致的心理分析。他们所追求的始终是生活所必需的知识。他们熟悉宗谱,能观察天象,略知历史和地理,懂得少许医学、兽医学知识,他们中也不乏医生。但这些知识多半出于经验或祖传,还称不上是系统的科学。至于哲学,在当时还没有什麽表现。因此,他们的思想生活大多表现在文字、诗歌、谚语、故事当中。
沙漠是产生天才诗人的摇篮,旷野是诗歌灵感的发源地。诗歌在沙漠有着崇高地位和极大影响,它是诗人心里感觉的反映,是部落的喉舌,也是部落历史的纪录。诗人的社会地位十分显赫,阿拉伯人认为每个诗人都有一个精灵在向他启示诗句。诗人被看作是本部族的预言者、指导者、演说家和代言人,而且是本部族的史学家和科学家。因为贝都因人是以诗歌来衡量人的聪明才智的。能以散文和诗歌有效地、文雅地表情达意,又会射箭和骑马,才配称为“全才”。如诗歌所述:“谁敢与我的部族抗衡,它有众多的人民,还有杰出的骑士和诗人”。人口多、武力强、才智高,是一个强大的部族必须具备的三大要素。 每个部落都期望有一个能与它的首领、演说家并驾齐驱,或者比首领和演说家更高明的诗人。一旦涌现出一位诗人,本部落和其它部落都会为此而大举庆贺。诗人能言善辩,才智超群,象“新闻记者”一样传播思想、进行调解、动员战争,歌颂本部族的荣耀,鼓动同盟者的激情,揭露和嘲笑敌人的弱点……这一切使得诗人在有些时候比他所在部落的首领更有权势。凡有名的诗人都拥有自己的“拉维”(诗歌传述者)。许多群众所喜闻乐见的上乘之作,通过口传耳闻世代传承。麦加附近的欧卡兹市场成为各部落诗人聚会、赛诗、演讲的最佳场所,公认的赛诗佳作用金水誊写在细麻布上,并被悬挂在克尔白神庙的外墙上供人鉴赏。“悬诗”因此而成为蒙昧时期流传下来的最著名的阿拉伯文学作品。
蒙昧时期的诗歌题材包括:描写、赞颂、悼念、讽刺、矜夸、爱情、饮酒、苦行、格言等。
他们描写家园、大地、天空及旷野中的动植物和其他物体;凭吊遗址,记述迁徙动荡的生活;描绘战争的残酷,集会的热闹,娱乐的欢情以及刮风、降雨、天晴等一切社会和自然现象。借描写来说明观点,抒发感情、表达愿望。如著名的自然诗人乌姆鲁勒·盖斯对夜晚的描写:夜,垂下它黑沉的天幕。像大海汹涌的波涛,卷带着无穷的忧思。它伸开那硕大的身躯,巨人般压抑在大地,考验着我的耐心和勇气。啊,漫漫的夜,何时能熬到天明——。天明的情景,不会比黑夜更惬意。诗人把自己内心忧伤、思虑、沉郁的情感写进了自然景物之中,同时也使自然景物带上哲理和思想。
赞颂诗专门颂扬蒙昧时期的美德和功绩,赞颂的对象是贤明的首领、英勇的骑士以及慷慨大方行善乐施的人。表现了爱戴、感激和敬佩的纯朴之情,不过后来这种诗体在有些诗人那里逐渐发展成为一种阿谞奉承谋取利益的手段。如作为部落首领的诗人阿慕尔·本·库勒苏姆对自己同跑的赞颂:我的同跑遍布天南海北,无数的舟楫在四海游荡;世间的一切皆隶属我族,我们的骑士无敌于沙场。襁褓的婴儿刚刚断奶,人们就对他匍匐敬仰。……我们身后是良妻美妇,喂养马匹把亲人鼓舞;她们和我们并肩作战,不能让她们被俘受辱。她们说:“假若不能把我们保护,就不配做我们的丈夫。” 诗中想象夸张,驰骋难以驾驭,表达了不可遏制的情感和强烈的自尊与自豪。至于那些带有谋利目的的赞颂诗,大多为宫廷诗人所作。如纳比埃在投靠加萨尼国王时是这样赞颂他的:我怀揣着被猜疑的恐惧,日夜兼程赶着骆驼投靠你;衣衫褴褛两手空空,告诉你是为了求助你。你是消灾的攻毒药,你是救难的及时雨。这种讨人欢心的词句,出自诗人谋求恩赐增加收益的目的和愿望。
悼念诗的题材与赞颂诗一样,包括蒙昧时期人们所敬重的一切品德和行为。悼念的对象是本部落被害的英雄,牺牲的亲人和朋友。如著名悼念诗人韩沙对自己兄弟的悲悼:我永远不能忘记你,直到生命消陨、坟茔灭迹,啊,不能忘记你。离开尊贵的萨赫尔那一天,我便失去生的欢愉和乐趣;啊!慈母的泪,我不尽的哀思,时时将你悼念和追忆;难道你真的一去不复返了,日日夜夜安息在孤坟里!这悲泣、哀婉的情调是诗人从心底里吟唱出挚爱、痛苦的感情之歌。
讽刺诗反映了各敌对部落间唇枪舌剑的论战,语句尖刻,大多为嘲笑、贬斥和恫吓另一方。而与此相应的矜夸诗主要是夸耀个人及部族的光荣史迹,并为之而自豪。以品德高尚、出身高贵、行为清白等为夸赞的内容。
爱情诗涉及的主题是男女之恋,对少女的赞美、对妇女的描绘、对情人的思念。贝都因人在动荡、单调的社会生活当中,有大部分闲暇时间和妇女交往,相聚时倾谈幽会,分离时情意绸缪,表现出游牧人纯洁质朴的情感。著名的纯朴爱情诗人昂泰拉在描述他失望的爱情和相思的痛苦时是这样咏叹的:人们说;“待明日相会沙漠间。”啊,恋人焦灼的心,怎能捱到漫长的明天。当我倾吐如焚的慨叹,会把碑石的浮雕熔毁。与游牧人纯朴的情诗相对的是都市王公贵族纨绔子弟创作的调情诗,用描写、叙述和对话的形式回忆种种享乐和放荡的生活。虽不免淫词荡语,但表现出自然主义的爱情。
颂酒诗一般只为写酒而写酒,著名颂酒诗人艾尔萨的咏酒诗洒脱细腻,酒客、侍者、歌女一一出现在诗中,还风趣地描写醉汉,并穿插着人们之间的对话。当时的酒从叙利亚、巴勒斯坦等地传到贝都因人手中,价格非常昂贵,故而颂酒诗表现的是富裕显贵者们贪杯豪饮中的得意之情。
格言诗比较短小,诗句零散,它与民间谚语和部分苦行诗一样,都是贝都因人生活经验的总结,表达了他们的生活信仰和观点。如塔拉法的格言诗句:亲人的逼迫欺凌,比利剑更加伤人。时间将向你揭示,那还未知的事情。告诉你消息的人,也许你素味生平。祖海尔的格言:谁不用武器保卫领土,家园就会被侵犯;谁不显示强者的力量,就会被人作践。谚语一般出自大众,言词朴素,不加修饰,非常真实。如“好中藏歹”,“椰枣加椰枣还是椰枣”,“丧子之母,同情丧子之母”,“妇人饥饿时,别吸她的乳!”……
蒙昧时代的诗歌记载着阿拉伯人的性格、生活、风俗、思想,记载着他们自己的历史,也反映出当时阿拉伯人的道德观念与伦理趋向。然而这种伦理观还够不上是一种体系,而是生存环境需要、气候条件影响与民族气质性格的结果。直到伊斯兰教的诞生,带来了社会的根本性变革,才使道德有了新的基础。
作者:王俊荣
参考资料:
希提《阿拉伯通史》
郅溥浩译《阿拉伯文学史》
纳忠译《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