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小說《水滸後傳》與《後水滸傳》有什麼不同?

明代《水滸傳》等四大小說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成為後來小說作者仿效的對象,也出現了續書現象、明末已有人寫《西遊記》的續書,入清後更出現了一批續書。康熙年間,劉廷璣便已注意到這種文學現象,他說:“近來詞客稗官,每見前人有書盛行於世,即襲其名,著後書副之,取其易行,竟成習套。”(《在園雜誌》卷三)

古典小說《水滸後傳》與《後水滸傳》有什麼不同?

清初的小說續書大致有兩種作法。一種是仿造,作者刻意仿照原書,用原書的主要人物或者他們的後身,演繹出與原書相類似的故事情節,成為一部相類似的小說。天花才子評的《後西遊記》、清蓮室主人的《後水滸傳》,便是這類續書。這種續書雖然也蘊含有一定的新意,如《後西遊記》改唐僧師徒取經為其替身唐半偈及孫小聖、豬一戒、沙彌西天取“真解”,寓有嘲謔愚昧佞佛現象的意旨;《後水滸傳》敘寫宋江、盧俊義等轉世的楊麼、王摩等36人在洞庭湖造反的故事,中間還插入了楊麼潛入宮中進諫宋高宗“遠讒去佞,近賢用能,恢復宋室”一段情節,隱寓著清初遺民的情緒,但全書模擬原書的痕跡過重,人物性格也與原書的人物大體相近,文筆疲弱,缺乏新的藝術創造。劉廷璣批評說:“作書命意,創始者始倍極精神,後此縱佳,自有崖岸,不獨不能加於其上,亦即媲美幷觀,亦不可得。何況續以狗尾,自出下下耶!”(《在園雜誌》卷三)對於這種仿造型的續書,劉廷璣的評語是非常中肯的。

  另一種續書是作者假借原書的一些人物,另行結撰故事情節,內容、意蘊都與原書大為不同。丁耀亢的《續金瓶梅》,以兩宋之交金兵南侵為時代背景,以原書的吳月娘攜子逃難為時斷時續的線索,先後寫了西門慶、潘金蓮、陳經濟等人轉世後的淫惡孽報,以及蔣竹山、苗青叛國通敵的罪惡,中間還插敘了宋徽宗被擄、張邦昌稱王伏法、韓世忠梁紅玉大敗金兵、秦檜通敵賣國等歷史故事。吳月娘逃難的情節,描繪出了一幅兵荒馬亂、百姓流離的亂世景象,行文中還出現了清代特有的“藍旗營”、“旗下”之類的語詞,插敘宋金間軍國大事,褒忠誅奸,第五十三回寫金兵屠揚州,引入的【滿江紅】詞裡發出了“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的悲嘆。顯然,親身經受過明清易代戰亂之苦難的作者,是借續書影射現實,抒發心中對清朝以武力征服、取代明朝的憤懣。只是作者為了避開文網,假託是為順治皇帝頒行的《太上感應篇》作註解而作此小說,書中“雜引佛典道經儒理,詳加解釋,動輒數百言”(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九篇),又過多堆積了用以顯明陰陽果報的情節,內容龐雜,而且多涉筆淫穢,這都成為突出的藝術缺陷。

  清初的小說續書中,陳忱的《水滸後傳》是比較優秀的。

  陳忱(1615~1671?),字遐心,號雁宕山樵,浙江烏程(今湖州市)人,身歷明清易代的戰亂,抱遺民之痛,絕意仕進,棲身田園,與吳中許多遺民文士優遊文酒,曾參加葉桓奏、顧炎武、歸莊等名士組成的驚隱詩社。順治十六年(1659)鄭成功、張煌言由海上攻入長江,連陷瓜州、宣城,會師圍金陵,抗清的聲勢大振。陳忱興奮地寫了《擬杜少陵〈收京〉》,詩云:“渤懈風雲合,樓船蔽遠天。檣移揚子樹,旗拂秣陵煙。請將橫戈進,羈臣藉草眠。遙瞻雙闕外,正與楚烽連。”(《潯溪詩徵》卷五)事敗後,清廷大興“通海案”,逮治有響應活動的紳民。陳忱友人魏耕因為曾遮道阻留張煌言,“請人焦湖,以圖再舉”,被逮就刑。(全祖望《雪竇山人墳版文》,《鮚埼亭集》卷八)陳忱也為避禍四處藏身,有詩云:“閉門臥風雨,只此遠危機。事去不須問,家亡何所依?”(《仲春二十四日四十九歲初度》,《潯溪詩徵》卷八)《水滸後傳》便是他在這個期間作成的。

  陳忱託名“古宋遺民”作《水滸後傳》,說作者在山河破碎之際,“窮愁潦倒,滿眼牢騷,胸中塊壘,無酒可澆,故藉此殘局而著成之”(《水滸後傳序》),無疑是自道他作此小說是藉以抒憤寫心的。《水滸後傳》依據原書的結局,敘寫梁山英雄中剩存的李俊、燕青等32人再度起義,由反抗貪官汙吏,轉為反抗入侵的金兵,懲治禍國通敵的奸臣、叛將,燕青在金兵佔領的地區救助被擄的民眾,去金營探視做了階下囚的宋徽宗,全夥救出被金兵圍困的宋高宗,保護他奠都臨安,種種情節都寄託了陳忱的亡國之恨和關心國事的無限心曲。書中寫李俊起義於太湖,繼而開拓海島,最後全夥聚集海上,建基立業,更明顯地是由鄭成功、張煌言擁兵海上抗清的實事而生髮的小說情節,箇中也反映著當時江南遺民們寄恢復希望於海上和堅決不臣服新王朝的普遍心態。

  這種借續書抒憤寫心的作法,一般難於在藝術上獲得較大的成功。《水滸後傳》也未能完全擺脫這種常規。造出李俊等人在海上建基立業的情節,雖然寄託遙深,卻缺乏內在的生活血肉,特別是最後以島國中眾多功臣成婚,“賦詩演戲大團圓”作結,更是落入了俗套。但是,陳忱是一位有詩文素養的文士,在小說敘事方面也表現出一些新特點。《水滸後傳》是續《水滸傳》之書,也屬於英雄傳奇一類,但敘事模式發生了變化,人物、情節沒有了同類小說的那種傳奇色彩,而趨向尋常生活化,抒情寫意性增強了。如第二十四回燕青探視被俘的宋徽宗,獻青子黃柑一節,沒有突出寫燕青身履險境的智勇,主要是寫了燕青和成了階下囚的老皇帝的十分動情的對話,似極平淡,卻意蘊深沉,表露著較濃郁的感傷情緒。書中寫人物活動往往加進幾筆景物描寫,如第九回寫李俊太湖賞雪,第十四回寫戴宗泰山觀日出,第三十八回寫燕青、柴進登吳山俯瞰臨安景象,月夜遊西湖等,都是就實地實景寫生,真切、自然,造成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有些地方還進而由之引出人物的感慨、議論,如寫燕青、柴進在吳山看四周景物,山川秀麗,宮闕參差,城內街市繁榮,柴進感嘆說:“可惜錦繡江山,只剩得東南半壁!家鄉何處?祖宗墳墓遠隔風煙。如今看起來,趙家的宗室,比柴家的子孫也差不多了。對此茫茫,只多得今日一番嘆息!”這種借小說人物抒情寫意的筆法,也就使小說帶有了幾分抒情寫意性。這無疑是通俗小說文人化帶來的新的藝術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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