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路遙《平凡的世界》退稿的編輯周昌義,真誠反思:我就是那爾曹


給路遙《平凡的世界》退稿的編輯周昌義,真誠反思:我就是那爾曹

路遙


1986年,路遙《平凡的世界》完成後,對它抱有很大希望。陝西省作協也很看重這部作品。因此,當北京《當代》雜誌社的編輯周昌義來西安組稿時,作協的一位領導找到周昌義,向他介紹路遙的這部作品。領導認為,路遙這部小說寫得是底層生活,也許很多人不理解,但路遙相信你能理解。因為你也曾像故事裡的主人公一樣,有過在煤礦工作生活的經歷。

作為一位剛出道不久的編輯,周昌義當然高興看到路遙的作品。在那個年代,文學編輯到作家那裡組稿並不容易,尤其是名家作品,有時候為了得到稿子,編輯往往要蹲守好幾個月。周昌義來西安的目標人物本來不是路遙,他已經約好與孫見喜、陳澤順等人見面,現在路遙的稿子從天而降,他求之不得。但是作協領導說:路遙有3點希望,如果《當代》能發他的稿子,第一,全文一期發完;第二,要頭版頭條;第三,要大號字體。周昌義認為路遙作為一個名作家,這些要求並不過分。因此,在拿到路遙的稿子後,周昌義就回到旅館興奮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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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手稿


但是看著看著,周昌義沒有興致了:

沒錯,就是《平凡的世界》,第一部,30多萬字。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讀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覺就是慢,就是囉嗦,那故事一點懸念都沒有,一點意外都沒有,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實在很難往下看。

結果可想而知,如果一部作品在編輯那裡通不過,命運也就基本上確定了。因此周昌義把稿子還給作協領導後,委婉地說道:《當代》積壓的稿子太多,實在難以滿足路遙的3點要求。

周昌義看不下去《平凡的世界》,表明他非常誠實。因為在那個年代,國門的打開讓西方大量現代主義作品進來,傳統現實主義作品已經不吃香了。大家看的都是意識流作品,通篇沒有一個標點符號,但讀者就是感到暢快、新鮮、帶勁。就像周昌義所說:"那就是那個時代的閱讀節奏,排山倒海、鋪天蓋地。喘口氣都覺得是浪費時間!"喬伊斯、福克納、馬爾克斯,成為一代中國作家的啟蒙老師。作家們都在追求"現代主義",都在跟風,如果有誰還用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那就是老土!因此,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終於千辛萬苦面世後,評論界對這部作品的評價就是"過時了",屬於"老套的戀土派"。路遙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作協領導要周昌義保守秘密,千萬不要把給路遙退稿的事說出去。這當然是出於保護路遙自尊心的目的。周昌義不是小孩子,他當然明白!但回到雜誌社後,周昌義還是受到領導的嚴厲批評,認為他不能擅自退路遙的稿子,就算退稿,也得先把稿子拿到雜誌社來,經領導審閱後再行定奪!

那時候周昌義年輕,自己不喜歡的稿子很有主見:

再經典的名著,我讀不下去,就堅決不讀。就跟吃東西一樣,你說鮑魚名貴,我吃著難吃,就堅決不吃。讀書就跟吃飯一樣,是為自己享受,不是給別人看的。

周昌義說,不僅對於路遙《平凡的世界》沒感覺,就是後來陳忠實寫的《白鹿原》他也讀不下去。得了茅盾文學獎後他也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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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與《平凡的世界》編輯李金玉


但是,周昌義的看法也在改變。

就是這樣一部他讀不下去的小說,後來卻不斷交上好運:先是中央廣播電臺做成廣播劇,後來又獲得1994年度的茅盾文學獎,《平凡的世界》暢銷大江南北,並且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現在。就算周昌義再不喜歡,事實擺在那裡,如果這部作品沒有力量的話,怎麼可能產生如此轟動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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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最終獲得成功


有一次在出差中,周昌義再次翻開《平凡的世界》,奇怪的是他的感覺不一樣了,過去他看不下去,現在覺得也"不難看"。他從外界和自身兩方面尋找原因:從前的文學啟蒙已經結束,現在的文學更加註重體驗;那時候他是毛頭小夥子,心浮氣躁,現在老了,知道細嚼慢嚥了!

他說:

作為編輯,退掉了茅盾文學獎,退掉了傳世經典,怎麼說,也是錯誤的,怎麼開脫也沒用。

一部經典名著,作家嘔心瀝血成稿之後,被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沒看完,就草率退稿,然後開始在文壇邊緣顛沛流離。

等到它終於被文學史認可,作家本人早已在黃泉路上了。

2007年,周昌義在《文學理論與評論》雜誌發表《記得當年毀路遙》一文,介紹了給路遙退稿的經過,真誠表達自己的反思,並借用杜甫的名句說:"爾曹身與名俱裂,不廢江河萬古流",稱自己就是那"爾曹",不管自己當時的判斷怎樣,都無法廢掉《平凡的世界》這樣的"江河"!


給路遙《平凡的世界》退稿的編輯周昌義,真誠反思:我就是那爾曹

周昌義



文學作品與編輯之間的關係,在世界文壇上都造成很多奇怪現象。如果有幸遇到一位賞識的編輯,就是作家的福星;如果不入編輯法眼,就會遭受波折。試問,哪一位作家沒有被編輯退過稿呢?不能否認的是,名噪一時的作品未必會有長久的歷史價值;被編輯否認的作品在多年甚至幾十年後,卻又興盛起來,成為文壇上的名著,卻也屢見不鮮!如果考察這種現象背後的原因,實在是太複雜:時也?命也?不一而足。我們只能說,無論作家和編輯,都是人,都有人的主觀喜好和判斷,出現很多失誤和偏差在所難免。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話:

也許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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