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音之中,琴德最優",解讀古琴與文人的那段情懷

長期以來,弦外之音與畫外之象是眾多文人士大夫的內在追求。傳統文人畫與古琴都屬於中國傳統文化的範疇,兩者之間具有著千絲萬縷的深刻聯繫。

可以說,文人繪畫是一種視覺層面的凸顯,而古琴則是一種聽覺共鳴的指代,兩者在視聽交融中共同促成了古代文人士大夫豐富多彩的閒暇生活。


現存最早的古琴實物以及圖像

古琴據文字可考距今約有3000多年的歷史,各種起源說法紛雜不一。但是,目前可考的古琴實物最早的為戰國時期(年代約為公元前433年)曾侯乙墓出土的十絃琴,於1977年在湖北隨縣(今隨州)被挖掘發現,形制為半箱式、十弦、琴上無徽。

後於1993年在荊門郭店一號楚墓出土的古琴,較曾侯乙墓十絃琴修長,全長 82.4釐米,是迄今最早的七絃器的實物標本。此琴約為公元前 300 年前製作,形制為半箱式、七絃、無徽。與之相似的古琴實物還有於長沙馬王堆三號墓出土的西漢早期的七絃琴。

左為曾侯乙墓十絃琴,右為郭店楚墓七絃琴

如果從圖像歷史來看,古琴與文人士大夫的淵源或許要追溯到南朝時期。在1960年於南京西善橋古墓出土的"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中,畫中嵇康赤腳跽坐於銀杏樹下悠然自得的輕撫琴絃,"彈琴詠詩,自足於懷"。

在《三國志·魏書》嵇康傳中有記載當時的一些情形,在公元263年之時,嵇康因傲世權貴為司馬昭所害,袁準曾求學《廣陵散》,而嵇康卻吝與授之,在行刑前嘆惜曰"於今絕矣!"可見,當時古琴與士人風骨便產生了一種隱秘的內在文化聯繫,在後世中逐漸流傳為一段佳話。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 嵇康畫像


當我們在悉心梳理古琴發展歷史的時候,很容易就會發現古琴與文人士大夫之間有著不可割捨的情緣。所謂"君子之近琴瑟,此儀節也,非以慆心也",說的正是古代文人與古琴之間的一種親密關係,後來這種關係還逐漸發展成為了一種固定的"儀節"。

"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絃於茶坊酒肆",伴隨著唐宋時期城市經濟的發展,文人士大夫的階層不斷壯大,古琴文化逐漸流行起來,到宋代尤為興盛。

文人對古琴的愛好魏晉隋唐皆然,但宋代尤盛。究其原因,社會相對安定,生產力提高,文人待遇優厚之外,文人自身音樂修養的驅使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在宋代時期,伴隨著新儒家運動的興起以及理學思想的產生與流傳,一些文人士大夫開始對古琴歷史文化進行重新定位與思考,

主要表現為古琴音樂的雅俗之辯與道樂之爭。很多人認為古琴是"三代之音"的遺存,它也就是治世的典型代表。這恰好與在宋儒構想下的所謂"三代之治"相符合,所以古琴逐漸成為了文人士大夫理想中的治平之世的一種象徵與指代。後來,古琴從民間逐步走進廟堂,"琴正古之鄭衛",在宋代特殊的歷史背景下,從"華夏正聲"的角度肯定了古琴的地位。

傳統繪畫中的文人與古琴

傳為北宋宋徽宗趙佶創作的《聽琴圖》,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這是一幅人物繪畫,畫面意境空曠高遠、簡淡自由畫中有描繪松下撫琴賞曲的情景。畫面正中一枝蒼松,枝葉鬱茂,凌霄花攀援而上,樹旁翠竹數竿。松下撫琴入著道袍,輕攏慢捻,另二人坐於下首恭聽,一人側身,一人仰面,神態恭謹。以"聽琴"作為畫面主題,共繪有四人,正中主位者黃冠綃服作道士裝扮,低手撫琴,旁設香案。

"聽琴"在畫中代表的是一種教化的含義,作為一代君王的宋徽宗自然十分嚮往一種文人的生活,而且希望把這種教化民眾的情感寄託於琴樂。正如《荀子·樂論》中所說的那樣:"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


(傳)宋徽宗趙佶《聽琴圖》

在其它流傳至今的一些傳統文人繪畫中,以彈琴與撫琴類為主題的作品不在少數,雖然多為佚名之作,但是依舊彌足珍貴,而且大部分這類繪畫體現的是一種文人的隱逸情懷。

比如,佚名《深堂琴趣圖》,畫中描繪一高士坐於華堂彈奏古琴,正對門外有一小徑,徑上立有兩鶴,其一聞琴起舞,似是感受到琴音魅力。繪畫作者盡在寸尺間表現出琴鶴和鳴的畫面,實為不易;

再比如,夏圭題款《臨流撫琴圖》,畫中一高士臨流獨坐彈奏古琴,近處畫有一株古松和一舍茅屋,畫面中景處有水流湧來,遠處煙霧朦朧,旨在營造一種意境。畫中高士的形象僅用簡筆勾勒琴者形勢,山石用水筆染成,蒼勁有力的枝幹與點染而成的樹葉形成對比。畫中多處留白,使"無畫處皆成妙境",墨色處理上清新淡然,觀畫者似在這樣的意筆妙境中聽到傳來的泠泠琴音。

佚名《深堂琴趣圖》


夏圭題款《臨流撫琴圖》

在後世的元明清時期,同樣流傳有許多描繪古琴意象與文人風骨的繪畫作品。比如,元代時期的王振鵬《伯牙鼓琴圖》卷,趙孟頫《松蔭會琴圖》,朱德潤《松下鳴琴圖》以及王蒙《谿山高逸圖軸》等;明代時期的文徵明《綠陰清話圖》軸,文徵明與仇英《理琴圖、琴賦合璧卷》以及張路《停琴高士圖》等;清代時期的黃慎的《碎琴圖》,石濤《對牛彈琴圖》以及吳歷《松鶴鳴琴圖軸》等。

僅從數量上而言是十分可觀的,可見古琴與文人繪畫之間具有著一種"如膠似漆"般的密切聯繫。

然而,在這類"撫琴圖"或"聽琴圖"之中,畫中描繪的文人一般都是寄情于山水之間,或是退仕歸鄉,或是淡出仕途。甚至有些相關繪畫中只是假借"撫琴"或"聽琴"之名,著力表現的是饒有意境的山林之景,刻意突出的便是一種文人隱逸的情懷。

比如,在"元四家"之一的王蒙所作《谿山高逸圖》中,雖然自題為"叔明王蒙為菊窗琴友製圖",但是畫面表現的卻是一番單獨的山林之景,與古琴本身關係不大。畫面中,遠處繪群山聳立,四周有林木環繞,左側高山之間泉水拾級而下,群山中部有一眼瀑布飛流而下,在山下匯成溪流,蜿蜒奔流。臨溪而立幾間茅舍,畫面中間的草堂內有一高士端坐於中撫琴,侍童立於其側,屋舍外一仙鶴聞聲展翅起舞。無論如何,古琴文化的影子卻深深地烙印在了這幅繪畫中,潛移默化地透露出了"隱逸"的思想。

王蒙《谿山高逸圖》


朱長文《琴史》:北宋時代的"文人趣味"

作為中國現存最早的琴史專著,朱長文的《琴史》也是在北宋時代"文人趣味"之下寫作完成的。大約在春秋戰國時期,便已經出現了"文人琴"與"藝人琴"的一種分化

所謂"文人琴"就是指以文人的身份或是相對於職業琴師而言的業餘之士彈奏古琴的琴樂形態,而"藝人琴"則指以職業琴師和民間琴人為主,包括宮廷琴待詔、專業授琴師等。

據朱長文《琴史》記載,晉平公讓師曠彈奏琴曲《清微》,演奏第一段就引致玄鶴舞於中庭的典故,足以顯示其琴藝之高超。朱長文更是感嘆三代之中若有師曠這樣的人,"可不謂賢哉?"


朱長文自己本身就是一名典型的文人士大夫,他所交往的圈子也大部分都是同類人。在宋代時期,朝廷對於整個社會的法令限制較之前更為寬鬆,文人士大夫的生活也頗為自由和放縱,在階層群體之內流行著一種"花閒趣味"。

這種文人趣味不僅表現與詩詞的傳唱方面,還自對於承載著他們人生品味與理想的古琴文化提出更高的要求。此外,上至皇室,下至文人,整個宋代文壇都講究一種"博古好雅",在書畫與琴樂兩個方面均有體現。

樂圃有集,琴臺有志,吳郡圖經有續記……善書,有顏魯公體藏碑刻,自周穆王始至於本朝諸名公帖皆有之,作《墨池》、《閱古》二編。


從文字記載來看,朱長文醉心於這種追求雅好的文人趣味,書法家米芾、《德隅齋畫品》的作者李肩等也都是與他曾經交往過的朋友。在這種文人氛圍的薰陶之下,《琴史》的誕生也是有情可依的。


"八音之中,琴德最優",古琴在中國曆代文人士大夫階層群體中佔有重要的位置。作為一種歷史淵源悠久的樂器,古琴自身的發展、成型、流傳以及研究,這些都與古代文人士大夫有著密切的聯繫。

如今,我們在嘗試解讀與具體應用古琴文化的時候,始終割捨不斷其在紛繁的歷史流轉過程中所攜帶的固有文化觀念。在許多傳統文人繪畫中,古琴都充當著一種暗喻隱逸情懷的角色。顯然,"古琴"已經被注入了一種特定的價值觀念,成為了文人情懷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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