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階段,從一開始以為這個世界只有自己,到最後明白自己的天賦其實只夠自己做一個不錯的普通人,然後人就長大了。-------《姐姐的叢林》

《姐姐的叢林》這篇小說是青年作家笛安十九歲時的處女作,發表在2003年的文學雜誌《收穫》上,現在被收錄於笛安的優秀中短篇小說集《嫵媚航班》中,而這篇小說就如一道開胃點心,從此開啟了一個青年作家的寫作生涯。相比起笛安較為出名的《西決》、《南方有令秧》、《景恆街》,這本書寫十九歲疼痛青春的故事顯得有些矯情,但是卻輕而易舉的讓人們找到認同感。

《姐姐的叢林》講述了十五歲的姐姐林北琪和九歲的妹妹林安琪的故事,只是無論是樣貌還是天賦,妹妹都比姐姐都要出色,所以資質平平的姐姐將自己圍困在隱喻青春期自我內心的孤獨、自卑、敏感所圍成的叢林之中。

但青春的可貴之處就在於,一方面它鼓勵著無限可能的年輕人在現實世界中橫衝直撞尋找方向,另一方面又從這種頭破血流的尋求中獲得教益,塑造生命的堅韌與堅強,讓年輕一代敢於直視困難,尋求現實和自我的迴歸。以下我將以“逃離”和“迴歸”為主題對這本書進行探討。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01.“逃離”:趨利避害,得到的只是暫時的喘息

墨子在《天志上》中說:我為天之所欲,天亦為我所欲。然則我何欲何物?我欲福祿而惡禍祟”,點出了人性中趨利避害的本能。如今趨利避害已經不僅僅是避免死亡以及維持生命的存在,而是延伸到了更高的層面,即對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和各種不利因素時,本能地採取逃避的行為。

  • 逃離缺愛的環境,用美麗幻想麻痺自己

林北琪是一個資質普通,相貌和成績一樣都不起眼的女生,而妹妹林安琪卻是才氣過人,表面看來父母一視同仁,卻在日常生活裡透露出對兩個人不同的態度。

“北琪,你是個好孩子。媽媽還真擔心過你不會清醒呢。她(林安琪)是藝術家,她可以離經叛道,但是你不行。”

其實這句關懷的背後是媽媽對安琪明目張膽的偏愛和對北琪肆無忌憚的傷害

。媽媽並沒有考慮到北琪敏感又自卑的脆弱心理。

在女兒們的感情問題上,父母不顧北琪對譚斐的無感和安琪對譚斐的迷戀,極力的撮合譚斐和北琪在一起,而給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譚斐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所以適合和姐姐北琪在一起,而安琪的丈夫應該是優秀,而不僅僅的“不錯”而已。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笛安的籤售會

父母看似妥帖的行為並沒有給北琪帶來家的溫暖,她一直生活在妹妹林安琪的光環之下,妹妹過人的天賦和父母長期以來的忽略,造成了林北琪孤獨自閉的性格,為了逃離孤獨和自卑的處境,林北琪將真實的自我牢牢困在不見天日的叢林中,把全部的情感寄託在美麗的絹姨身上,用絹姨營造出來的美麗幻想來麻痺自己。

  • 逃離普通的自己,費盡心機以學位來欺騙自我

埃裡克森稱:“在人生中有一段無所歸屬感的自然時期:青春期。年輕人就像雜技場上的空中飛人,在充滿活力的運動當中,他必須鬆開可靠地抓著童年的雙手,伸長手臂去握緊成年。”處於青春期的人,已然脫離了孩童的隊伍,半隻腳邁進了成年人的世界,但是應對現實生活裡接踵而至的困難和考驗時,心理承受能力較弱,缺乏應對危機的能力和堅定的信念,會表現出明顯的後退傾向,採取兒童式的逃離策略來應對精神困境。

譚斐一個溫暖乾淨的男生,他大學四年很用功也很努力,可是他還是需要費盡心思才能考上爸爸的研究生,他的碩士論文沒有寫自己喜歡的郭沫若,而是寫沈從文也只是因為爸爸喜歡沈從文。而後研究生畢業,他為了考上爸爸的博士,順從了師母的意思追求姐姐林北琪,儘管在他的心裡喜歡的是妹妹林安琪。

譚斐一直在逃避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事實,也一直在逃避自己在畢業的路口應該面臨的選擇,他試圖用學位來掩蓋自己對未來的迷茫和焦慮。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郭敬明現身笛安的籤售會

他們的逃離不是為了解決困擾自身的各種困境,而是像孩子那樣本能地逃離讓他們感到焦慮的東西,他們放棄為解決各種矛盾所做的努力。然而不管是對現實困境的逃離還是精神困境的逃離,他們只是獲得了暫時的喘息,無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02、“迴歸”:直面問題,才能獲得真實的自我

在《姐姐的叢林》中,林安琪將自我圍困在叢林之中,其結果就是不願面對真實的自我,而這種對真實自我的逃避又反過來加重了自我所感受的精神負累,而要想徹底擺脫精神困境帶來的困擾,首先要做的就是正視現實,直面問題,才能克服困境,迴歸自我。

  • 逃脫青春隱喻的叢林,找回真實的自我

笛安曾經把女人分為乾燥的和溼潤的,絹姨無疑就是溼潤的女人,她是北外的高材生,只因為和老師的感情糾葛自述未遂被勸退。於是她就回到了小城做著自己喜歡的攝影,她身邊的情人一直沒有斷過。

對美好事情的喜愛和追求是人的天性,北琪對絹姨的喜愛無可厚非,因為絹姨活成了人們心中最美好的樣子,她美麗、聰明以及恣意,而林安琪渴望愛、渴望美,想要像絹姨一樣,擁有美麗的容貌與多彩的人生。

於是她緊緊抓住絹姨,以母者的慈悲和溫柔愛著這個女人。但對美好事情的追求不應該成為逃避現實的藉口,更不應該成為放棄真實自我的理由。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笛安的優秀中短篇小說集

想要走出困住真實自我的叢林,只能靠自己去開闢道路。成年之後的北琪終於掙脫了絹姨美麗的幻象,開始迴歸真實的自我,她坦然地接受了平凡的自己,不再把人生的意義寄託在追逐所謂的美和傳奇上。

小說的最後,林北琪成為了一名人民教師,在貴州區某個鎮子任教,在那裡林北琪感受到了被愛和被需要,在那裡她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價值,她終於走出了困住自己的那片叢林

  • 衝破內心迷茫的枷鎖,選擇漂亮的方式退場

在《姐姐的叢林》中,譚斐一直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和姐姐林北琪一樣,不管他怎麼努力,他都只是一個普通人,他的天賦其實只夠他做一個不錯的普通人。為了和一個哲學系的天才競爭爸爸的博士名額,他默許了媽媽的要求,去追求未曾觸及愛情的姐姐林北琪,可是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愛的人根本不是林北琪。

其實這場博士的戰爭,不只是江恆和譚斐的,也是爸爸和媽媽的。譚斐正是利用了爸媽之間這點微妙的關係,頻繁的約會林北琪,想借機為能夠上博士增加一點籌碼,也就是在這場戰爭裡,他已經失去了尊嚴,失去了人格。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青春的叢林困住的不是隻有姐姐,還有譚斐。這場博士的戰爭最後以江恆的去世而告終。原本必輸無疑的譚斐卻意外的成了贏家,可是他選擇了一個漂亮的退場方式——放棄讀博,去了南方。

譚斐說:“做普通人沒什麼不好。為了變成一個不普通的人,學習做普通人是第一課。”

他坦然的面對了自己不適合科研的事實,他不再把上學當成他孤注一擲的選擇,他衝破了內心迷茫和焦慮的枷鎖,勇敢的邁出了那一步,他終於也走出了困住自己的那片叢林,離真實的自己更近一些。

03、“逃離”與“迴歸”背後的現實思考

劉再覆在《性格組合論》中指出:“無論性格多麼複雜的人,其脾性,往往是由一正一反兩極構成。假如選擇從生物進化的角度出發,這一正一反兩極,可分為動物性和社會性兩極。動物性,即指保留動物原始需求;社會性,即超越動物性特徵,形成所謂“靈與肉”的衝突。”

在《姐姐的叢林》中,動物性表現為主人公對各種困境本能的逃離,社會性表現為主人公們在克服了趨利避害的本能之後出現的不同程度的迴歸,而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也值得我們細究。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小時候的笛安

①家庭:不再是情感慰藉的港灣,反而成了問題的根源

笛安出生在一個高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文壇業已成名的作家。只是父母的名氣在笛安的生長過程中不僅沒有帶來幸福感,反而給笛安帶來了諸多煩惱和困擾。於是,她和父母的關係引發了笛安對家庭及親子關係的思考,並將其投射到小說中的人物上。

  • 父母和子女之間觀念的差異

自由開放的社會氛圍,多元文化的湧入,多元價值標準的形成,促使這一代人形成了異於父輩的價值觀。所以在和父母的日常溝通與互動中,兩種價值觀念發生著激烈的碰撞,家庭矛盾也由此產生,這也就造成了逃離家庭的重要因素

其實笛安也深受其害,父母並不贊成笛安走文學創作的道路,父母笛安的人生規劃是博士畢業進入高校任職然後結婚生子,在上一代人的認知中,這是一個女生最好的選擇。

她們忽視甚至否定笛安走文學創作的道路,母親曾直言笛安沒有寫作天賦,父親對笛安創作的評價是“把非常無聊的事情寫得很好看而已”。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笛安的其他作品

笛安把自己和父母價值觀的差異投射到林安琪身上,本就不擅長學習的安琪,被父母安排進入了最好的高中,凌晨兩點的檯燈一直疲憊而衰老地勉強支撐著北琪中等水平的成績,很多個夜晚她都會把素描和試卷撕得粉碎。也正是這樣安琪在飯桌上越來越沉默甚至是僵硬,

安琪的自卑感越來越嚴重,這是她一直都想逃離家庭的原因之一。

  • 城市巨大的生存壓力淡化了親情意識

城市經濟的迅猛發展,在帶來更多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更大的挑戰。嚴峻的就業形勢,日益飛漲的物價,繁重的工作壓力,是每個城市市民不能迴避的現實問題。生活的重擔也使得父輩無暇顧及下一代的情感交流,兩代人之間的隔閡也日益加深,情感疏離的狀況愈加嚴重。

笛安也不例外,笛安的父母忙於工作和寫作,只得將她寄放在外婆家,由於缺少和父母長時間的相處,笛安和父母之間也有很大的隔閡。

在這本書中看似溫馨的家庭實則潛伏著重重危機,父親和絹姨的曖昧關係,導致了父母之間無形的較量,而最明顯的體現是他們把女兒的幸福變成角力的籌碼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著名作家蔣韻(笛安的母親)

此外缺少父母陪伴的成長經驗也使笛安在這本小說中放入了父母缺失的人物形象——江恆,那個和譚斐爭奪爸爸博士名額的天才少年,他本科讀的計算機,考了哲學系的碩士,畢業後又打算讀中國現代文學的博士,在別人看來不可能的事情,而他卻都做到了,他的作品不只是得到了爸爸的欣賞,譚斐甚至是安琪都可以從中看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可最後這個天生能輕而易舉得到太多別人費盡心機也得不到的東西的人,卻從十二樓飛了下來,原因是他得到曾經跟他同居了七年的前女友嫁人的消息。很多人覺得他是情種,其實他這是從小失去父母所造成的的性格缺陷,他害怕失去,缺乏安全感,前女友徹底的離開,讓他敏感的心無力承擔。

②個人:諸多因素都可以成為圍困的叢林,只有正視自我才可以走出

《姐姐的叢林》雖以少女視角展開,卻沒有停留在對於青春期個人情愛的淺薄書寫。笛安不只是回顧了每個人在成長中所面臨的隱蔽與迷茫的困境,還對於人物進行精神層面的深入探析,在探尋孤獨和自卑、焦慮和迷茫對自我成長影響的同時,也以此完成了個體和自我的和解。

  • 每個人的青春都充滿迷茫和焦慮,我們應該學會自我救贖

青春總是與學業相伴, 明亮的青春年華似乎總是在校園裡, 然而世間知識千千萬萬, 生命的長度卻只允許我們選擇一個方向去努力, 不可能包羅萬象、無所不知。

所以這就使我們一直在面臨著抉擇,高中面臨分文理班的抉擇,高考填志時要面臨專業的抉擇,在畢業後要面臨繼續深造和工作的抉擇 。抉擇面前總會迷茫, 不知道怎樣選擇才是正確的方向,也正是這種迷茫導致了無處不在的焦慮。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在《麥田裡的守望者》中,霍頓的經歷和思考其實給出了我們焦慮的原因,那就是當一個人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失控感以及恐懼時,人必然會陷入一種迷茫與焦慮當中

而我們的生活中也總有一些被定義的標準和框架,有太多我們不需要理解的潛臺詞,比如高的學歷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支配著我們的選擇,增加了我們的焦慮和迷茫

也正因為如此譚斐活的疲憊而痛苦,一邊渴望著愛與幸福,一邊拿自己的幸福去交換通往博士的通行證,在這種矛盾中焦慮掙扎,他無法被拯救,也拒絕被拯救。

  • 孤獨本是生活的常態,正視自我才能和孤獨和解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寫道:生命從來不曾離開過孤獨而獨立存在。無論是我們出生,我們成長、我們相愛還是我們成功失敗,直到最後的最後,孤獨猶如影子一樣存在於生命一隅。

追根究底,孤獨終究是我們無法撇開的情緒。在成長過程中始終伴隨著孤獨感也是現在人的普遍特徵。笛安出生在計劃生育政策實施的年代,相比父輩,她缺少了同齡人的陪伴和互相傾訴的對象。笛安在孤獨的包圍中度過了青春期,隨後孤身一人的留學生活加重了笛安的孤獨。她這種在現實生活中無法排遣的孤獨使笛安迫切的找一個渠道緩解。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於是笛安塑造了《姐姐的叢林》中姐姐林北琪這一人物形象,她饒有興趣的注視著林北琪因為無法訴說的苦悶和孤獨將自己困在叢林之中,想要正確的認識自我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它意味著個體要去除表面的偽飾,向內心最隱秘處挖掘,正視自己的不完美乃至內心的陰暗面

但是笛安曾經說:“我不怕把我自己撕開來給人看。因為我除了這點勇氣之外,一無所有”。

笛安這種敢於正視自我的勇氣也成為小說中林安琪迴歸自我,認可自我的力量源泉。

結語

作為80後的青年作家,笛安可以敏銳的察覺到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思想極其自由的同時,也給人們帶來了精神上的空虛以及年輕一代的迷茫與焦慮。

現實和精神的困境常常讓青少年在逃離與迴歸之間搖擺不定,在猶豫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與家庭乃至自我產生激烈的交鋒。所以《姐姐的叢林》這篇小說以“逃離”為主題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出了處於生長陣痛中的青少年對現實世界的迴避,但是又通過“迴歸”主題的設置,展現出年輕一代人應對成長之痛的努力。

笛安《姐姐的叢林》:逃離的是青春,迴歸的是自我

《姐姐的叢林》發表於2003年的《收穫》中

在逃離與迴歸中,在與社會現實的激烈碰撞和對抗中,我們也逐漸認識到生活的殘酷,只有直面這些困難,走出圍困的叢林,我們才能學著成長,才會獲得真正的幸福。生命的真諦不是逃避,是承擔,是勇於直面困境,尋找解決的辦法,這樣才能與生活達成和解,才能實現自我救贖。

周國平在《成為你自己》中寫道: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活出你自己的特色和滋味來。你的人生是否有意義,衡量的標準不是外在的成功,而是你對積極人生的獨特領悟和堅守。堅持這一標準,你的自我才能閃放出個性的光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