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寫為生的人,其實很可憐

文/周序雨 圖片來自於互聯網

以寫為生的人,其實很可憐

我的父親原本是一位語文老師,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能夠寫的一手好文章,是極其有價值的事情,就這樣,他在做了幾年教師後,“順理成章”的被調入政府大院,從此靠寫材料為我和母親寫下一片家業。

我至今可以清晰的回想起他寫東西的樣子,眉頭緊鎖、嘴唇略微的向前凸起,我母親說,我認真寫作業的樣子,像極了他,也就是這樣,每天晚上回家之後,我趴在茶几上寫作業,父親在屋裡加班熬夜寫材料,成為了一種常態,這種常態持續了將近十年,這十年,我從小學升入了重點中學,父親從一名“高齡”卻“新晉入職”的科員寫成了局長。

如今每當我寫的煩躁,寫的想吹燈拔蠟之時,我會回想起他的樣子,我從客廳朝書房偷偷看他的背影,一手扶著頭,一手夾著煙,滿屋的煙氣在天花板附近彙集成一大片“雲”。

初入職場,還是公務員,父親在我上班第一天便囑咐我,“記住,寫材料的人最沒材料”,父親的言下之意是,以文字為生的人,命苦。

我理解他的用意,真的理解,事實上我也是這麼做的,我抓住一切機會遠離文字材料工作,甚至我願意去往最苦最累的崗位,只要能讓我往外跑,就絕不伏案運筆,但是後來我明白,一個人,既有命,也有運,無論怎麼掙扎,還是會被拉回命運的中心線,逃跑只是暫時的,迴歸才是常態。

沒結婚之前,還在家裡住,父親愈發發現我加班寫作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的臥室天花板也開始彙集起雲霧,但是他除了偶爾嘆息,再也沒對我說過什麼,他懂我,我懂他。

公務員的那7年,其實我並不討厭寫材料,首先,要求不高,很多材料只是為了應付檢查所用,根本沒有人會仔細看,外加寫的多了,套路自在人心,修修改改搬搬套套,一篇看上去很美的狗皮文章便成型了;其次,寫材料對我來說,並不難,尤其是我寫東西的速度極快,一年四季躲在空調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僅能混個樓上樓下誰誰看著都眼熟,還能有更多的時間談戀愛、打遊戲、過自由散漫的生活,和那些整天風吹日曬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同事相比,我的日子過的不要太舒服。

但最終我還是選擇離開,離開的原因沒有那麼多矯揉造作的理由,很簡單,拿了更高的學歷,見了更遼闊的世界,覺得自己不該只值這個價錢,心野了,於是就回不去了。

以寫為生的人,其實很可憐

破舊的辦公室沒了,有了豪華的寫字樓大堂,兩輪的電動車沒了,四個輪子來代替,總之一切都變了,沒變的還是寫,從商業競爭分析,到行業情報研究,從董事會發言提案,到新聞數據披露,我似乎比我爸還慘,好在他只要掌握一種文體,博得一個人的滿意便可,而我則不僅需要像孫悟空一樣千變萬化,還要博取“如來”和“小鬼”都同時對我豎起大拇指。

格威茨說“一個人最大的幸運,莫過於在他最年富力強的時候,找到了自己的使命,並且為之奮鬥一生”。

可是格威茨是幸運的,我未必就是,他的使命倒是完成了,可先不說我現在自以為的使命感是對是錯,就算即便是對的,我也未必能完成它,更何況這個堅持的路上,太孤獨、太痛苦了。

其實我心裡明白,躲不開,也跑不掉,以寫為生的人,註定很可憐。

我父親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雖然他最終爬到了局長的位置,但卻是以“烏龜”的速度,聰明的“兔子”們根本不屑於一步步的穩紮穩打,他們會將規則撕開一個口子,然後墊在腳下,嗖的一下跳到頂端。可憐的是,我現在也變成了烏龜,一年到頭忙前忙後,抵不過跑市場的人吃吃喝喝將合同書摔在老闆桌面上贏來的籌碼多。

以寫為生的人,其實很可憐

以寫為生的人,往往步步為營,還沒有開始打仗,便給自己加上了鐐銬,我不願意成為一個“文人”,我見過太多柔弱的“文人”在面對現實時沮喪的無力感,空有一身知識,卻換不來一個體面的姿勢。

以寫為生的人,往往都是敏感且脆弱的,因為文句在形成的同時,還會像發泡劑一樣,把你的心撐的又大又軟。沒有人天生具有所謂的文筆,甚至後天也不會養成,與其誇獎一個人有好文筆,不如說他有好思維,文章只不過是一個人抽象思維的具象化,單純堆砌詞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而優秀的思維來自於大量、超乎正常的汲取、吸收和轉化,只是這個過程並不舒服,甚至十分痛苦。

以寫為生的人,慢慢的頭上會長出兩根觸角,並且他們都是完美主義和精英主義的堅定捍衛者,這種難以自控的求知佈道精神,使他們在孤獨的前行路上時刻懷疑自我,卻又難以回頭,全知全能的敏感觸角在陽光下是汲取營養的優勢,在雨天就完全變成了暴露在皮膚外邊的軟肋,可是誰又知道你這一輩子,到底是晴天多還是雨天多。

近年來,我在拼命將自己往實用主義的路上拉,力求自己的文章只有數據、事實,或者只有以前的故事和以後的預測,我堅信口語化、樸素、平實的文字最具力量,卻時常還是發現感性這隻小蟲在耳邊嗡嗡作響。

以文字為生的人天生似乎就具有理想化的傾向,天真的認為通過自己的表達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例如我的前任(工作職位上的前任),一個視文章為生命、為兒女、為底線尊嚴的男人,我自認為其用詞遣句的能力要遠超於我,無人不感嘆其文章的華麗與詞藻的優美,但還是在一年之後被老闆以“沒有一通百通”為解釋無情的辭退,何為所謂的“一通百通”,以我淺薄的認識,可能是他始終沒有搞明白,手中的文章聽命、服務於誰吧。

以寫為生的人,其實很可憐

明年就是我本科畢業十年的日子,近十年,我見過了許多文人精英,卻無一例外過著體面、備受尊敬、精英化,但卻並不快樂、自由的“窩囊”生活,貼身弓背的服務於“野粗大”(野路子出身、線條粗獷、講話大白話),而這些“野粗大”卻服務於一年幾乎不著一字的資本大佬,而這些資本大佬,則棲身服務於幾乎不再講真話、人話的權貴。無論我有多麼的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事實,自古以來的事實,以寫為生的人,無論怎麼掙扎,都很難逃離如此一般的宿命。

不信你看,以“硬”文章自居的我,一旦擁有了著筆的自由,還是不由自主的將文章寫成了又軟、又騷柔、又可憐的鉛字。

周序雨

2019年9月23日 於杭州駛往鄭州的高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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