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娘”的一生

“哭吧哭吧,最好把那個瘋婆子引來,把你擄走。”小時候不聽話,大人們經常拿這句話嚇唬我們。

他們說的那個“瘋婆子”其實離我們挺遠的,住在山那邊的鄰村,可是因為她行蹤不定,經常翻山越嶺地到處跑,更因為她曾經搶過人家的孩子,方圓幾十裡的人都知道她,而且一看到她,就怕得要命,尤其是帶著孩子的婦女。

可是,我並不覺得她可怕,甚至覺得她很好,很善良。真的。

“瘋娘”的一生


有一次,我在山間的小路上不可避免地與她狹路相逢了。是的,不可避免。因為當時我剛轉過一個山坳,忽然,就發現她從對面走來。我怕呀!怕得要死,覺得自己真是走到末路了。那時,我8歲,讀小學二年級。那天剛剛從一篇作文裡讀到了“末路”這個詞,沒想到就用上了,唉,真是不祥之兆啊!我在心裡感嘆。“不祥之兆”這個詞也是當天剛學會的。唉,都用上了。

我開始在心裡預演各種逃跑的戲碼,往哪個方向跑呢?我肯定跑不過她。她要是打我的話?我肯定也不是她的對手。沒辦法了,我要哭了。

最後我決定,乾脆坐下來聽天由命吧。我想,這是一種宿命。後來生命中的很多時刻,每當無法前進時,我就乾脆停下來,等一等。沒想到就柳暗花明了。

“瘋娘”的一生

我假裝很鎮定地坐在一塊褐色的頁岩石上,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著寫字。其實,我根本一個字也沒有寫成。

瘋孃的腳步越來越近了,我聽著聽著,心砰砰直跳,幾欲爬起來逃跑。但是我忍住了,也堅持一直低著頭不看她。

呀!過來了!我看見地面上她長長的影子了。她停下來了!她,她好像蹲下來了。她要幹嘛?會不會打我?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一隻大手伸到我面前。

手掌心裡是幾個鮮紅的野草莓,大大的,那紅色透著亮,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我還是沒敢抬頭,只是看著那隻手,並沒有課本里寫的厚厚的老繭,但樹枝或者荊棘的劃痕明顯可見。

“你吃。”她說。

這時,我才敢慢慢地抬起頭,和她目光對視。那目光溢滿了慈愛,多像我娘。我都想喊她一聲“娘”了,我想這也許是她夢寐以求的吧。

“瘋娘”的一生


我吃了一顆野草莓,說:“你也吃。”

她笑了起來,牙齒很白。

她也吃了一顆。於是,我們倆一人一顆地吃了起來,吃得很開心。吃完後,她心滿意足地站起身,走了。

回家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娘。娘說:“也許第二個孩子出生後,她的瘋病已經好了,不過,見了她還是離得遠一點好。”

不幾天,瘋娘不瘋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我就讀的那所小學,後來又傳遍了十里八鄉。雖然人們還是對她有所忌憚,但終歸不像以前那樣充滿敵意了。

後來,我們又在路上見過幾次,她一直對我很好,我從來沒見過她發瘋。

那年秋天,我就轉到鄰村的小學讀三年級了。我經常能見到她,因為她的小兒子是我的同班同學。瘋娘經常來看他,趴在窗戶上使勁往裡瞅,似乎怕她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跑了似的。

她來的時候都很安靜,幾乎不說一句話,還經常帶點好吃的給遇到的同學,因此同學們私下裡都喊她“瘋娘”。雖說帶著個“瘋”字,但“娘”這個稱呼多麼難得。是的,孩子是最容易感覺到善意的。

此後,有時我娘和我在路上見到她,若是手裡有點什麼東西,娘會分給她一些,她經常是笑著接過去什麼也不說。娘說,她們以前是認識的,瘋孃的命很苦。

“瘋娘”的一生


瘋娘一開始是不瘋的,而且很漂亮,心靈手巧。她家人為了給她哥哥娶個媳婦,逼著她嫁給了一個又窮又醜的男人,只是因為,那個男人有個妹妹,願意嫁給她哥哥。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偏遠農村,據說這種事叫“換親”。

瘋娘嫁過去後經常捱打。她的第一個孩子被那個男人賣了,瘋娘找了好久沒有找到,才開始瘋瘋癲癲的。起初是走在街上自言自語,後來開始盯著人家的孩子看,再後來就冷不丁地搶人家的孩子,或逼著人家的孩子喊她“娘”。直到她第二個孩子出生後,她才好了很多,只是從來不跟人說話了。

小學畢業後,我又轉回我們鎮上讀中學了。瘋孃的小兒子長的特別白淨好看,學習也很好,他去了另外一所中學。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瘋娘,也逐漸淡忘了小時候的事。

“瘋娘”的一生


直到很多年後,我女兒都快一歲了。回到老家,我娘忽然跟我說:“瘋娘又瘋了。”

“前一陣子,那個男人喝了酒又要打人,瘋娘忽然又犯了病,抓了砍樹的斧子,一斧頭下去,把那個男人砍死了。”

“村裡人都說她是又犯了瘋病。我看也是的。”

“嗯,一定是的。”我想了想,必須是的。

“後來呢?”

“有個閒的沒事的村民還報了警,警察來了,大家都說她精神不好,他兒子回來也這麼說,警察只好走了。”

“現在呢?”

“他那個小兒子,也就是你的同學,他在城裡買了房子,娶了媳婦,日子過得很好,準備把瘋娘接過去住。她不同意,他兒子就給她修了房子,換了傢俱。前幾天,我在路上見過她,她穿得乾乾淨淨,還主動和我打了個招呼。”

又一個盛夏即將來臨,那漫山遍野的苦菜花開了,像極了瘋娘。


作者:雪輕輕,專注情感領域寫作。看雲,寫字,追逐陽光,堅持夢想,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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