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戴著口罩揹包出了一趟遠門。目的地，是湖北省恩施土家自治州鶴峰縣。
行程是這麼安排的：從長沙乘高鐵出發到宜昌，再從宜昌乘動車到恩施，再從恩施乘車到鶴峰。
車到荊州，窗外開始風雨交加。在宜昌東站轉乘動車約一個小時，到恩施的巴東站。
一
列車在巴東小停，煙雨朦朧，遠處的山被雲霧籠罩，如仙境。
趁車暫停，在站臺上抽菸放風，不由得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到巴東。那一趟，是去採訪陳行甲。他起初並不願意接受採訪，但我自顧買了到巴東的高鐵票。上車後才短信通知他，我將在數小時後到巴東。
他大驚，打來了電話：巴東站並不在縣城，而是在遠離縣城的野三關站，若從野三關下車再到縣城，也很遠。於是我趕緊在宜昌下了車，乘汽車去了他當時正在調研的鄉鎮。
報道出街後，他的人生髮生了鉅變，約一年半後，他辭去縣委書記的公職離開官場，他的上半場謝幕，到深圳投身公益，下半場開鑼。
這一趟的恩施之行，對我來說也意義重大。此行的目的地，是鶴峰縣。
鶴峰人說，鶴峰是中國的心臟，是“中國之中。我一笑，以為是玩笑，一查才發現並不是玩笑。從地圖看，鶴峰縣真的就位於整個中國版圖的中心位置。
到恩施，天色已晚，在華龍城住下，聞訊接住的朋友一頓好酒招呼。
4月11日，鶴峰的朋友委託朋友開車將我送到鶴峰。車行半路，忍不住在無人處停下拍照，下過雨，遠山如黛，雲霧繚繞，目力所及處都是風景。
又忍不住發朋友圈，鶴峰那邊的朋友笑著說：別急，等你到了我這裡，你就知道什麼叫真的美。
臨近中午才到鶴峰。鶴峰的高速公路已經建成，這個一直沒有通高速的偏遠縣城即將結束無高速的歷史。
44公里的高速，據說有40多個隧道。不難想象，車走在隧道一個接一個的這段高速上感覺就是一直在鑽洞，從一個洞出來又進另一個洞。朋友介紹，這段高速造價高昂。也正是因為山高山密施工難度大、成本高，鶴峰才遲遲沒有通高速。
沒有高速，意味著封閉與經濟落後，鶴峰幾乎沒有什麼汙染企業，卻保存下了一方好的山水。鶴峰的茶葉，成了縣裡的支柱產業。
臨近中午才到鶴峰，又是一場好酒，鶴峰的朋友帶了一罈子5斤裝的老酒。席間，和原鶴峰縣委書記楊安文視頻聊了一會天。遠在西藏的他得知我再次到鶴峰，很高興。
2011年第一次到鶴峰，則是為了採訪楊安文，小城裡一住就是一個多星期。有一晚，飯桌上一位老人給我唱了一晚上恩施土家民歌，全是哥啊妹啊之類的情歌，他唱一首我喝一口，那晚大醉。
出差的日子，從不遊山玩水。那一次到鶴峰雖然住了好幾天，但並不曾去看鶴峰的山水。臨走，還在街頭茶葉店買了1000元的白茶帶回北京。
中午飯桌上的三個鶴峰人，有一位龔兄是我的讀者，他當年曾跟楊安文打過乒乓球，也跟視頻裡的老縣委書記打招呼。楊安文在那頭問他，你還有沒有打球？他答，打呢，技術有進步。楊安文說，你再進步也打不贏我。他說，你再回來，我肯定能打得過你。
桌上的人都笑了，我接了話：你過去當縣委書記，人家都讓著你，你才能贏。現在你不當縣委書記了，再來打未必打得贏。眾人又是大笑。
二
酒後，我決定去罈子洞看看。罈子洞，是一個有野茶的地方，朋友的茶園也在那裡。
山路不好走，路窄，經常是“回頭彎”。所謂的“回頭彎”，就是一個側臥的U形，可見山路之崎嶇。
一路都是風景，一路都是驚歎。當記者久了，儲存的形容詞極少，時常覺得詞窮。
終於到了野茶園，其中有一株400年樹齡的野茶樹長在石頭縫裡。走近看，茶樹的枝條上長著青苔，樹冠高約兩三米，樹幹有手腕粗，上面有鶴峰縣人民政府認定古樹的牌子。
野茶長在一片山坡上，坡下有一處小瀑布，眾人紛紛拍照。我坐在石頭上抽菸休息，隨行的朋友們拍了不少我的煙照。
當地的朋友介紹，野茶分兩種，一種就是這種長在石頭縫的真正野茶，可能是鳥銜來的種子，再或者是風吹來的種子，在石頭縫裡生根發芽，無人照料，自生自滅上百年甚至幾百年，近幾十年才被發現。另一種野茶其實並不是野茶，是人工栽種，但種茶人後來外出務工去了，或者有了別的活路不種茶導致茶園荒蕪，數年裡茶樹無人修理、無人施肥、無人除草，現在也快成了野茶。
罈子洞，這兩種野茶都有，尤其是第一種長在石頭縫裡的古樹野茶，目前大概有五六萬棵。
路上，停車數次拍照。
途中遇到一個小瀑布，在山腳形成一個小水潭。水清澈見底，隨行的朋友說這水是山泉水，可以喝。我玩性大發，走近蹲下雙手捧了一捧水，一飲而盡，果然可喝，無任何異味，甘甜可口。
回程路上，遇到一個揹著揹簍下山的老漢。老人頭髮全白了，扎著一條辮子，也有一半的白髮披在肩上，我趕緊讓朋友停車下去搭訕。一問，老人是個養蜂人。問了一下產量，今年大概只能收兩百多斤蜜，我問他，能不能把他今秋的蜂蜜全部收下？老人很歡喜，連聲說好啊好啊。
鶴峰的水好，是出了名的。前年，有一張照片紅了全網：兩個遊客在鶴峰的某個湖裡划船遊覽，湖水清澈，船和人如同懸空一般。
此圖吸引了大量的遊客到鶴峰，去年一些遊客在當地野導遊的帶領下進入尚未開發的地方遊覽遭遇山洪，導致了一場悲劇。
（此圖來自網絡，為鶴峰山水的真實再現）
這樣的好山好水，茶葉當然好。
沒去鶴峰前，當地的朋友給我寄了一些明前茶。那幾日每日沖泡數杯，全是芽頭，湯色清亮，入口回甘。正是這茶，吸引我二進鶴峰。
三
從罈子洞返回，已經是下午四點多。臨時起意，決定去鶴峰縣的走馬鎮，那裡萬畝茶園成了景區，很多外地人慕名而去。
鶴峰境內有漊水河，若乘船走水路三十多公里，四十五分鐘可到走馬，不久鶴就會通航。走山路，駕車得一個半小時到走馬。
進入走馬，前山全部是茶園，視線範圍內全部是茶樹，路旁的農房被茶樹包圍，每家每戶房前屋後都是茶樹。後山，則是自然植被。
到酒店，天已黑，當地的朋友已經備好酒菜，又是一頓好酒。
4月12日晨五點半，鬧鐘響，起床洗漱。前晚酒後，約好去木耳山茶園看雲海。
出酒店，在茶園間的村道上行駛四五十分鐘，就到了木耳山茶園景區，成片的茶園看不到盡頭。這座山是茶，翻過去到下一座山，還是茶園。
大學同學康少見，正是走馬人。當年他在中文我在新聞，同住一棟樓還是同一層樓，畢業後他進京做了記者，我留在武漢做了記者，多年後，我也進京一直在一線做記者，他則成了媒體的管理層。如今，我們都離開了媒體，他創業，我賦閒。
少見雖在京工作，回家過年被阻隔在老家不能走，家裡有14畝茶園。閒不住，每日在家看茶做茶喝茶。他給自己做的茶葉品牌取名為“高山舞隱”，給其中一款芽茶名為“翠峰”，另一款一芽一葉茶名為“峰青”。他的茶好，本想給大家推薦，可惜好東西向來量少。
到了茶園，才明白“高山霧隱”並非少見的文學想象。早晨7點多，茶山真的是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隨著日頭漸高，霧散雲起，更是美不勝收，惹得我這中年胖大叔一個勁讓隨行的朋友們給自己拍照。
不想走，總想在茶山中間擺一個方桌現場泡一杯茶，三五個人圍坐著飲茶看茶……
少見家裡的茶園就在路邊，我笑稱他是地主，一起在茶園裡比心合影。
嬉鬧間，我突發發現有一束自然光正好打在少見頭上，拿手機搶拍下。看了照片，大家都驚呼。等我走過去想讓他們給自己拍時，那束光已經不見了。
鶴峰的茶多且好，好多知名的外省茶葉都是從鶴峰買茶拉回去加工成自己的品牌。所以，大家現在喝到的很多外地名茶，原料其實都產自鶴峰。
今年，關於鶴峰的茶有很多民間的說法。
走馬今年春節前從武漢返鄉的人有4000多，但居然無一人染病，有人說是與走馬人喝茶多有關。網上有文章論證此事，但不知有無科學依據。但走馬無一人感染這是事實。
鶴峰的茶好，除了山水好環境好，還因為富含硒。富硒茶，據說有降脂減肥的功效，能防止心腦血管疾病，還能防癌、抗毒滅菌。
在茶山裡轉來轉去，看到有幾處茶園裡有成片的茶樹被砍了。隨行的當地人介紹，當地政府禁止茶農用農藥，凡發現噴灑農藥的，政府會組織人力將噴藥的茶樹全部砍掉，被砍掉的茶樹三五年才能重新長出枝條可供採茶。
日常的管理若一直如此嚴苛，我這樣的茶客將一輩子做鶴峰茶的粉絲。
四
走走停停，不覺日頭已經老高。
少見是土家人，好客，邀我去家裡吃早飯，家裡人備好早餐約定9時開飯，捨不得走，又怕辜負了土家的好飯，只好依依不捨離去。
果然是一桌子好飯菜，燉了一大鍋辣蹄子，涼拌了野香椿……
吃罷早飯，少見帶我進了燻臘肉的房間。進門就把我驚著了，房樑上掛滿了臘肉、香腸和臘魚。
村子裡，每家每戶都會養兩頭豬，家裡寬裕的，兩頭豬在臘月裡全部殺了做成臘肉，一年都吃不完；家裡經濟條件稍微緊張一些的，殺一頭賣一頭，補貼家用。
這肉，與城裡吃的大不同。少見介紹，茶農家裡餵豬完全不用飼料，都是家裡種的菜、玉米等餵養出來的純生態豬。
明年冬天，少見打算把村裡鄉親們的豬收起來做成臘貨上網銷售，讓更多人吃到鶴峰土家茶農的土豬肉。
今年歲末的臘肉值得期待，眼前的臘肉唾手可得。
少見帶我進屋，讓我選，十分土豪地說，指哪塊拿哪一塊。選了一塊臘肉、一條臘豬腿和幾節香腸，準備打包帶走，少見的姐夫進來了。
“太少了，再拿一點。”姐夫說。
我笑著推辭，姐夫豪爽，根本不理我，又取了一塊重約十幾斤的臘肉，還給我取下一條臘魚。裝好，大家估了一下，三四十斤。
少見開玩笑，“老褚，你趕緊走，再不走我家就要破產。”姐夫怕我不能理解他的玩笑，“莫聽他的，他開玩笑的。”
哈哈，可愛的姐夫，我怎麼會不懂他的玩笑呢。
陽光極好，早飯後坐在少見家的房前喝茶， 不想走，無奈縣城裡還有一個前一日約好的飯局。等我們趕到，約飯的人爽約了，心裡暗暗後悔，早知如此應該留在少見家屋前多曬一會太陽，再蹭一頓午飯才走的。
午飯罷，啟程返回恩施州城，新認識的朋友備了家宴，又是一頓好酒。夜裡，接到一個朋友的邀請，請我次日上午去他那裡講一課。
安睡一夜，早起去街頭吃了一碗巴東羊肉面，土家人淳樸，用的是海碗。在我老家，那種大碗叫八碗，大得接近盆，比現在城裡人吃飯的碗大好幾倍。
在城裡，意外發現恩施州的很多政府機關把圍牆拆掉了，最典型的就是曾數次路過的恩施州公安局。
公安局院子裡，有幾株大銀杏樹，過去路過總要多看幾眼，但不曾進過那院子。這一次，居然可以自由在大銀杏樹下漫步。好個恩施，這是進步。
時間到了，來不及吃午飯，登上了返程的火車。
再見了，難忘的恩施，大美的鶴峰，讓人口齒生津的鶴峰茶，我帶著茶香離去，從此將患上一場新的相思病。
褚朝新
2020年4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