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谷:謙卑的謝家灣

甘谷:謙卑的謝家灣

寬厚而穩重的秋陽,大度地灑落在謝家灣的每一道山樑上,明亮了山間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和每一片青瓦。天藍得出奇,彷彿天空是白雲鋪展出湛藍的綢緞,帶出一片高遠與寧靜。也許只有在這個季節,人們才能感受到蒼天對謝家灣的悲憫和溫情。

甘谷:謙卑的謝家灣

在我的印象中,偏居甘谷西北一隅的謝家灣鄉,就像一個老實本份的莊稼人,一株低頭沉默的老穀子,勤勞質樸,低調沉穩。謙卑而不張揚,矜持而不喧譁。也許是持久的乾旱,讓這裡旱渴得難以張開喉嚨,也許是厚重的黃土高原,已經養成了他們不善言談、只願傾聽的美德。反正千百年來,它就一直保持著這種沉默的姿態,默默地迎來春夏,又匆匆地送走秋冬。然而,謙卑的謝家灣,在略顯自卑的外表下,卻深藏著一顆堅韌、孤傲和自強不息的心。

甘谷:謙卑的謝家灣

我久久地凝望著謝家灣的版圖。它地處甘谷縣城西北,南臨母親河黃河的最大支流渭河,與隴右名鎮磐安鎮隔河相望,北部是絲綢古道北路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名鎮安遠、大石、禮辛,而與東面接壤的更是繁華富庶、人煙稠密的新興鎮,那裡是甘谷交通的樞紐,商品流通的集散地,時代風雲的晴雨表。謝家灣就安靜地坐落在這些名山古鎮之間,顯得平凡而普通。一眼望去,除了層巒疊障的群山,就是重重疊疊的黃土,乾涸的鄉域內甚至沒有一條路過的河流經過。天上沒有雨水,地上沒有河流,十年九旱這一甘谷的基本縣情,在謝家灣被詮釋得徹底而明瞭。邑人雒濟民先生曾有一首《秋旱》詩寫謝家灣:“旱氣熊熊地欲燃,禾苗枯槁奈何天。他年我若能得志,敢決銀河下大田。” 形象地寫出了謝家灣“地欲然”的熊熊旱氣,和謝家灣人面對“禾苗枯”的無可奈何。沒有了水,人們的生活異常地艱難。千百年來,祖祖輩輩的謝家灣人,每天天不亮,就要披星星,戴月亮,沿著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去到那個有“泛眼”的山溝裡挑兩桶黃湯似的泉水,即便來的多早,總有一排不長不短的隊伍,在那裡等待像眼淚一樣不急不忙的冒眼水。水,是謝家灣人永遠的傷與痛!在謝家灣鄉還有一處僅供一尊神的道觀:竹林寺,這在甘谷是絕無僅有的。被幹旱旱怕了的謝家灣人,用這種虔誠而耿耿的忠心,把掌管風雨的五後元君,高高地舉在頭頂,奉為神明,祈盼風調雨順。傳說中的五後元君,是宋太宗為褒獎唐朝“睢陽之戰”壯烈殉國的將士時而冊封的,七姐妹中的五後元君司謝家灣鄉太椿灣,執掌雷雨。多少年來,竹林寺也許沒有過竹影搖曳的盛景,但卻固執地搖曳著謝家灣人一汪綠色的夢境。

甘谷:謙卑的謝家灣

然而,無論條件多麼艱苦,生活多麼清貧,謝家灣人依然初心不改,崇尚文化。他們以一種最樸素的情懷,最善良的心地,堅守“詩書傳家遠,耕讀繼世長”的傳統古訓,傳承“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的古老家風。在謝家灣,隨便走進一戶黃泥青瓦房的農家,都會看到大門上有一副“耕讀第”“抱朴居”之類文雅的門額,靜靜地傳達著主人崇高的精神嚮往。走進庭院,則是另一番景象,坐北朝南的主房,呈現著一高兩低“凸”字形的造型,彰顯著長幼有序、尊卑有別的道德傳統。進得廳房,一股濃郁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後簷牆極高的山牆上,總是懸掛著一副副墨香四溢的中堂字畫,有魏學文、武克雄、王金慎等本地書法名流的墨跡,也有鞏建豐、何鴻基、魏紹武等晚清名家的墨寶。而一到春節這個中國最古老、最傳統的節日裡,謝家灣人則以秧歌社火這一大紅大綠、大俗大雅的形式,集中表現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來年風調雨順的祈盼。謝家灣的秧歌社火在甘谷雖不是最的名氣的,但規模大,幾乎村村都有,時間長,從春節一直延續到四月八。那些日子裡,群山包圍著的謝家灣,就像一個歡樂的桃花源,家家大門上貼著大紅的春聯,條條巷道里響著噼啪的鞭炮,個個村莊裡都上演著熱鬧的社火,整個山裡、灣裡、溝裡、窯裡、峴裡都是飛舞的紅綢,飄蕩的歌聲。而當全縣的秧歌社火都偃旗息鼓時,謝家灣四月八太平山的社火,卻依然紅紅火火,熱熱鬧鬧,顯得格外地耀眼和別緻。然而在這別緻的背後,卻隱藏著謝家灣人幾多的酸澀和無奈,幾多的盼望和念想,善良純樸的謝家灣人,是在用這種獨特的方式,祈求蒼天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然而,真正讓謝家灣人最開心的社火,是在2010年春節時。因為那一年,隨著甘谷縣西北部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的順利通水,謝家灣人終於吃上了安全乾淨的自來水,實現了百年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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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拂過謝家灣的山樑深谷,溝渠路畔。瓦舍邊秋菊嫣然,山崖上秋意闌珊。秋天是屬於唐詩的,也是屬於宋詞的。在謝家灣那片從容的秋色裡,無處不散落著懷舊與思念的情愫,敏感,細膩,柔軟,甚至含著淚水。我行走在這座有著臥龍姿勢和臥龍傳說的臥龍山上。這座在民間頗具傳奇色彩的山,橫亙於謝家灣鄉中部,龍頭高昂,龍身蜿蜒,龍脈縹渺,王氣甚盛,以至於夜驚帝王。於是,劉伯溫江南一劍,斬峴梁傷痕累累。直到如今,那些叫窩鋪峴、毛子峴、趙家峴、豁峴、石家峴、西石家峴的地方,依然散落在山間,像一個個巨大的感嘆號,靜默在謝家灣的天空下,滿面憂傷。然而,比這些“峴”更為憂傷的是那些散落在山間的村落。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一撥又一撥的農民,紛紛離開家鄉,或落腳新(疆)西(安)蘭(州),或躋身北(京)上(海)廣(州),在異鄉的天空下打工拚博。最近幾年,老人與孩子也開始撤離村莊,稍有經濟能力的人家,都把孩子轉到城裡上學,租個房子,老人做飯看孩子。修得非常漂亮的學校裡,學生一年比一年少,有的學校甚至老師比學生還多。一些村莊,老人去逝後,連抬埋的人都找不夠。村莊一天比一天冷落,一年比一年寂寞。原本被大山重重包圍著的謝家灣,也被城市這隻無形的大手,幾近抽乾。煥發著嶄新光澤的村莊裡,人們只感到寂寂的衰敗和沉沉的暮氣。四處打工的人,只在春節時,匆匆地看一眼撂荒的土地和落滿灰塵的神主,又候鳥一樣飛向燈紅酒綠的城市。謝家灣又陷入一片沉寂和憂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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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炊煙,拉不住遊子的腳步;吠吠犬聲,叫不醒沉睡的山歌。溫溫軟軟的人情世故,在一寸寸彌散;熱熱鬧鬧的秧歌社火,在一點點消失。然而,當傳統文化和農耕文明消失後,鄉村,也就只剩下一副皮囊罷了,那怕他看起來很美。這是謝家灣的命運,也是中國農村村的命運。 秋風中,天空滴下一滴無言的清淚,砸入謝家灣綿綿的黃土中,無影亦無痕。(文/王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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