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新
1999年3月24日，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大門口戒備森嚴，審判庭座無虛席。林國悌特大受賄案開庭審理。昔日位居省機械工業局局長(正廳級)而威風凜凜的林國悌,攜妻帶子一家三口同時走上了被告人席。檢察機關指控其受賄數額527萬元，創下當時湖南歷史新高。一審、二審法院判處林國悌死刑；判處其子林大河無期徒刑，其妻趙某有期徒刑六年。最高法在核準林國悌死刑時，改判為死緩。原本一個幸福的家庭被徹底摧毀。
8萬元“擊垮”幸福家庭
林國悌1942年出生在福建永定區的一個普通家庭，18歲參加工作。為了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他邊工作邊堅持刻苦自學，3年後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在校期間入了黨。1968年大學畢業時，正趕上“文革”，他被下放到基層部隊鍛鍊。1970年，因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搬遷至長沙，改為非軍事院校，更名國防科技大學，林國悌由此落戶湖南，後被分配到長沙市汽車工業公司從事技術工作，1976年調到長沙鐵道學院任教。1984年，林被調到長沙市經委，此後，林國悌開啟了他的仕途之旅。在組織的培養和自己的努力下，他一步步走上了領導崗位。1985年，林升任長沙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1990年9月調任原湖南省機械工業廳副廳長、黨組成員；1993年3月任廳長、黨組書記；1994年12月機械工業廳由廳改局後，林成為下轄19個處級單位的湖南省機械工業局局長兼黨組書記。“在短短10年時間裡，我被連連提升，成長道路可謂一帆風順，灑滿陽光。”林國悌曾自豪地說。
在事業成功的同時，林還有一個令人羨慕的溫馨家庭。妻子趙某是長沙市衛生防疫站幹部，賢惠、能幹，裡裡外外一把手，全力以赴支持丈夫的工作。兒子林大河聰明、伶俐，正在攻讀在職研究生（MBA）。女兒也很爭氣，高中畢業後考取了湖南大學外語系。“我生活儉樸，作風正派，從不尋花問柳，也不輕易揮霍擺闊，只有收藏古董文物的嗜好。”林國悌自嘆。
是什麼讓林國悌誤入歧途？他清晰地記得自己第一次受賄的經過：那是在1992年初，他時任省機械工業廳副廳長。由於長沙市政府副秘書長黃某工作不順想“跳槽”，多次找到主管人事的林國悌，請求幫忙在省機械工業廳系統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因為過去兩人是同事，林不好意思拒絕，就答應幫忙想辦法。後經林國悌推薦，黃某如願以償擔任了省機械工業廳下屬某公司總經理。
此後，林繼續支持他的工作，對此黃頗為感激。1992年3月的一天晚上，黃某來到林國悌的家，寒暄了一陣後，他拿出一個裝有8萬元人民幣的信封放在茶几上，說是“感謝老領導的關懷”。林國悌當時很緊張，“我從來沒有一次得過這麼多錢”。他問黃某：“這個錢能拿嗎？”黃說：“沒問題，你儘管拿，我和你兩人之間的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林沉默了一會兒，就惴惴不安地收下了這 8萬元錢。此後，這錢他一直不敢動，直到1992年12月，他才以夫妻倆的戶名存入銀行。“我覺得自己為黃某鋪墊了經商致富之路，受之酬報也講得過去。”林國悌自我安慰。
然而，也正是這8萬元讓年過五十的林國悌底線坍塌，其家庭的幸福細胞也隨之被“病毒”侵入……
親情扭曲致瘋狂斂財
1991年，兒子林大河大學畢業後在深圳一家公司工作，但收入不高，生活條件較為艱苦。“看到此情此景，我百感交集，心裡頗不是滋味，覺得自己大小也算是個領導幹部，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還要讓孩子去受這份苦，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林國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趁自己有職有權時為兒女鋪設一條“輝煌之路”，幫助他們成就一番事業。這樣一來，不僅可以幫助孩子，而且這個家就不用再為錢發愁了，即使自己退休後也可以過上體面的生活。
在錯誤親情觀的干擾下，林國悌開始尋找機會。1992年8月機會來了，湖南省機械工業廳決定建立一個“機械科研銷售開發中心”，即“機電城”。1992年底，省信託投資公司珠海分公司經理盧某請林國悌在長沙市一家高檔酒店吃飯。席間，林向他介紹了省廳準備進行“機電城”房產項目開發情況，盧某提請林幫忙承攬部分房地產開發項目，並許諾事後一定表示感謝。林國悌答應幫忙，但提出兒子剛參加工作，希望盧某能予以支持。兩人一拍即合。
事成後，即1993年8月下旬，盧某邀請林一家到珠海玩一趟。林國悌對此心領神會，安排妻子和兒子專程去了趟珠海，取回盧某送的45萬元港幣。林國悌對辦案人員坦言：“有的人搞錢，是為了自己揮霍；有的人搞錢，是為了家庭和子女；我是屬於後一種。”林國悌很愛自己的家，但林的家庭觀是要使自己的家人住的、吃的、穿的、玩的都要比別人好，不僅現在要比別人好，將來也要比別人好。為此，他不惜以身試法，帶著老婆、兒子受賄、索賄。結果，他把家庭引向了毀滅。
身在領導崗位，林國悌掌握著許多常人不具備的社會資源，可以憑藉龐大的關係網辦成一般人辦不成的事。1992年12月，林帶領下屬機械設備進出口公司(簡稱設備公司)的人員到美國、意大利考察，回國時在香港停留期間，經該公司駐港工作人員汪某等人介紹，在宴席間結識了香港億康有限公司董事長徐某。由於業務關係，徐某常來長沙，每次都會宴請林國悌。漸漸地，兩人的關係變得密切。林多次向設備公司經理打招呼：“可以考慮與億康公司的合作。”
1994年11月，林國悌把兒子林大河安排在其下屬資金雄厚的設備公司進口部任業務員。1995年5月，進口部經理曲某和林大河得知長沙市菸草專賣局興建“菸草大廈”需要進口電梯，曲某便安排林大河負責該項業務。林大河馬上找到父親，請他疏通關係。兒子的事情當然要幫忙，林國悌立即給有關人員寫信，隨後又宴請港商徐某，請他關照設備公司這筆電梯業務，徐某答應儘量辦妥。當年9月，經林出面做工作，長沙市菸草專賣局研究，決定向設備公司購買6臺日產“三菱”電梯。與此同時，林多次電告徐某來長沙具體商談。
1995年12月，長沙市菸草專賣局與設備公司簽訂了購買6臺日產“三菱”電梯的合同。林國悌帶著兒子與徐某商談電梯生意時，明確要求徐多給些回扣，徐某爽快地答應了。設備公司為在繳納關稅後保證適當利潤，把進口電梯的最高報價限定為1300萬元港幣。林大河為了多得回扣，將此底價洩露給了徐某，徐就把購價為860萬元港幣的電梯以1346萬元港幣報價。1996年1月26日，林大河受設備公司委託，與徐某在深圳簽訂購買億康公司6臺日產“三菱”電梯的外貿合同，總價格為1346萬元港幣。簽訂合同後，林、徐二人約定，付380餘萬元港幣的回扣給林國悌父子，具體按每次收到設備公司貨款比例及時給付回扣，徐某還在一張紙上寫下了根據合同分三次應付貨款回扣的大約數額交給林大河。1996年5月至1997年7月，林大河通過轉賬等手續先後3次從億康公司徐某處共拿到回扣384.4萬元港幣，摺合人民幣409.2萬元。林家父子的貪婪嘴臉暴露無遺。
一家三口同堂受審
除為兒子瘋狂斂財外，林國悌還利用權力，在為他人解決職級、承攬業務、調動工作、申辦許可證、催收欠款時多次收受賄賂。從接受黃某的第一筆賄賂中，林國悌得出一個結論：行賄受賄，只要行賄人不講，誰也不會知道。林國悌說：“有了這種僥倖心理，受賄的膽子就大起來了。”1994年，曾有人向上級組織檢舉林國悌，他用謊言欺騙、搪塞了組織的詢問，更以為只要行賄人不講，什麼事也查不出。
1994年下半年，深圳匯華集團公司及其下屬的華利裝飾工程公司負責人為聯繫湖南省機械設備進出口公司辦公樓裝飾業務找到林國悌，請林予以關照。林國悌要下屬公司選擇裝修隊伍時考慮華利公司。機械設備公司無奈，在明知華利公司實力不如另一公司的情況下，仍與華利簽訂了工程造價419萬元的合同。為感謝林國悌，華利公司送給林國悌8萬元人民幣。
1996年9月6日，長沙亞光電器有限公司轉讓給長沙市電業局，但電業局要求亞光公司辦好低壓紅證後才付款。為了使省機械工業局儘快辦好低壓紅證，亞光公司總經理龔某送給林國悌2.2萬元人民幣，請林予以關照。在林的催促下，局科技質量處負責人很快照辦，使該公司獲得了機械部、電力部頒發的低壓紅證……
1998年10月6日，林國悌東窗事發，被湖南省紀委實施“兩規”。1999年3月24日上午9時，在當時被稱作“湖南第一貪”的湖南省機械工業局原局長兼黨組書記林國悌特大受賄案，在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大審判庭公開審理。公訴人以確鑿有力的證據，一一列舉犯罪嫌疑人的受賄事實，林國悌及其子林大河、其妻趙某3名被告都臉色慘白，目光呆滯。原本幸福美滿、令人羨慕的一家三口，如今站在了被告席上。
長沙中院經審理，認定林國悌夥同兒子林大河、妻子趙某先後收受他人賄賂527.35萬元。一審依法判處林國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其妻趙某與丈夫共同受賄21萬元，並有窩藏、轉移贓物罪行，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6年。其子林大河與父親共同受賄369萬餘元，被依法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上3人的受賄贓款500萬元及收藏的古董等財物1508件被依法予以沒收，上繳國庫。並處沒收財產205萬元，罰金3萬元。
一審判決後，林國悌、林大河不服，分別以犯受賄罪定性不準、認定數額不實、定案證據不足為由提出上訴。經湖南省高院二審審理查明，上訴人林國悌、林大河受賄犯罪的數額雖有所減少，但仍屬特別巨大，不足以影響原審作出的判罰，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03年2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對林國悌受賄一案作出複核。最高人民法院審理認為，林的認罪態度較好，坦白交代了司法機關尚未發現的重大犯罪事實，且主動退回全部贓款，故依法作出上述判決。在這長達1300多個“等死”的日夜裡，林國悌戴著腳鐐手銬，日裡夢裡承受著生與死的煎熬。“這段時間我真的是生不如死，我還要承受親人坐牢的悲傷痛苦和愧疚悔恨，以及隨時面臨死亡的絕望。”林國悌說，那些日子，他日日捶胸頓足，夜夜以淚洗面，精神幾乎崩潰。人們常說度日如年，對他來說簡直是度“秒”如年。
林國悌(中)和妻子(左)兒子(右)
遲到懺悔痛心疾首
在監獄裡，林國悌痛定思痛，含淚寫下了近20萬字的懺悔書。下面是其中一段：
我的犯罪，既害了自己，也害了親人。我和妻子、兒子都被捕入獄，好端端的一個家庭頃刻分崩離析。80多歲的老母終日老淚縱橫。讓我最痛心的是兒子，他研究生即將畢業，本應有不錯的前途，卻被我推入了災難中，新婚的他卻成了重刑犯人，漫長的刑期，該要承受多少苦難啊！我最疼愛的女兒的處境，更讓我悲痛萬分。一次，女兒在法官的帶領下來看守所看我，她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天真快樂，臉色憂鬱而憔悴，淚流滿面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喊著：“爸爸、爸爸……”我聽著女兒的叫喚，是那樣的親切，卻又是那麼的令人心碎……
林大河與父親聯手作案期間，正在讀MBA，即將畢業。當他辛辛苦苦寫好了論文準備答辯時，卻鋃鐺入獄。新婚的妻子也離他而去。入獄後，林大河說：“我真心奉勸天下當官的父母，要給兒女留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而不是金錢！利用權力貪錢必將受到法律的懲罰。”只可惜，父子倆的悔悟來得太晚。
負責辦理林國悌案的主訴檢察官指出，林國悌一家三口的犯罪與導致家庭的悲劇，有其主觀原因，也有其客觀原因。主觀方面，是林國悌的自我放鬆、思想滑坡及其對家庭觀、親情觀的扭曲，致使利用手中的權力作為斂財的工具，在犯罪的泥潭裡越陷越深。客觀上仍是政府對“一把手”缺乏有效的監督與制約。林國悌“家族腐敗”案說明，沒有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
林國悌腐敗案教訓慘痛而深刻，給人們的最大警示如下：要從嚴治黨，突出抓好對領導幹部的教育和監督；讓領導幹部樹立正確的親情觀，管好家人、管好親屬。林國悌入獄後，湖南省召開全省黨員領導幹部警示大會，林出鏡“現場說法”，他聲淚俱下，告誡領導幹部一定以他為反面典型，千萬別觸碰法紀，千萬彆扭曲親情，否則將追悔莫及！林國悌的話給每位與會者心頭以猛烈的撞擊與沉重的深思！
（本文除被告人林國悌外，其餘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