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關中堯
有些記憶沉澱在腦海的資料庫裡，平時似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不是淡忘就是懶得打理。忽然內心被突如其來的消息刺激，這才翻騰出來，記憶猶新。
四月二十日有一同庚甲某因病離世，這是繼不久前另一位同庚乙某因病離世後的又一個噩耗。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和這二位參加學習班相識於金城黃河岸邊的一所高等學府內。二三十年前和他倆或共事或交往，都是很熟悉的人。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他們人有文采，家有美眷，功成名就事業有成，退休後又居住在一線城市的大地方，鄙人之於他們是沒有可比性的。
八十年代後期，國內各種功夫大師群雄四起，尤其是各種特異功能獵奇傳聞層出不窮，耳朵認字，矇眼識物，就連東北一場大火也傳為由某大師發功而滅。
在全民被捲入這場狂熱風氣中，甚至一位搞尖端的大科學家也呼籲要認真重視研究這些現象重新審視“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這一論斷的侷限性。
他二人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練氣功的，時間不長就具備了一定的段位。
九十年代初，曾接待陪同乙某，在駐地一所著名寺院參觀遊覽。記得與之剛進入一大廳，他馬上就兩眼緊閉，雙臂伸出，手心朝上，屏住呼吸，唸唸有詞，無比虔誠。見此情景，不敢打擾，只好肅立一旁靜等下文。
大約一支菸功夫，他的思緒回到人間，神清氣爽，恢復常態，連呼過癮過癮之後說，這裡氣場太棒了！肯定有大人物來過這裡講過佛經。向僧人打問，果然某位大師剛從這裡離開不久，就坐在大廳上方做過佛事。
其又說，遺憾沒有把老婆領來一起採氣，機會難得啊！氣場的存在是有時間性的。
怎麼鄙人沒有任何感覺和反應呢？
你屬於俗人，信則靈，不信則無。
噢，原來如此！果然名不虛傳，久仰久仰啊！
他還一本正經地說，練氣功最好和老婆一起練，夫妻雙修，陰陽互補，醍醐灌頂，綻放金花。
話題進入到這種層面，平時嬉笑怒罵的玩笑便說不出口了。
再說甲某。相比之下，因為都是老陝，和他的交往更密切無隙。記得出行住在賓館標準間，午間他從不入眠，只是在床上盤腿打坐修練氣功。先一番搖頭晃腦，雙手揮舞，曰之運氣，而後入定，五官緊湊，沉默不語，狀如涅槃。
鄙人三飽兩倒絕不馬虎，待午覺呼呼之後夢醒，他也收功如常，談笑風生。問他不睡午覺是否疲勞？其興奮的哈哈大笑說，給你講你也體會不到，氣打通了在全身運行，奔突馳騁，舒服的很！撩咋咧！
唉，又做了一次俗人。
有次去東教場開會，乙某送了一張體育館的票，說是今天機會難得，國內香功張某某大師來現場表演發功治病。適逢伏夏，即使避暑勝地金城午間也不涼快，盛情難卻，礙於情面只好去了。
到了現場才發現，偌大的體育館座無虛席，群情激昂，氣氛熱烈，是WG以後少見的群眾集會場面。坐下不一會兒，廣播喇叭裡說張大師從一號門馬上就要進來，請大家起立鼓掌歡迎！頓時全場觀眾站了起來，掌聲雷動。
在幾位領導的陪同下，瘦長高個頭髮稀疏的張大師頻頻招手操著中原口音說，大家好！
過了一會兒，寒暄完畢，表演開始，張大師說現在我發的是玫瑰香功，只見他煞有介事，手舞足蹈幾番後又說，請你們打開自己錢包聞一聞玫瑰香不香？
坐在前後左右包括全場座椅上的每一個人都順從地取出錢包，鼻子湊上前貪戀地嗅著，互相交頭接耳。大師又說道，如果大家聞到了玫瑰花的香味兒請鼓掌。他的話音一落，主席臺上的顯耀人物首先鼓掌，接著全場響起了潮水般的掌聲，眾人山呼海嘯。
張大師越發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接著又連續發出丁香花、茉莉花等香型的香功，讓觀眾分別打開隨身提包、手絹嗅嗅，香氣入心，包治百病。他每次發功，都受到聽眾們熱烈的響應，如崇拜景仰神仙的氣氛一浪高過一浪。
現場忽然就有一位婦女痛哭流涕地要給張大師去磕頭謝恩，說是來時腿疼難忍被人扶著來的，接受了大師發出的香功後，雙腿舒筋活絡不疼了，她在臺階上活蹦亂跳上下自如。全場觀眾見狀無不驚訝感動，歡呼聲此起彼伏，體育館裡群情激昂，掀起了感恩追捧張大師的高潮。
身旁有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男的一口膠東話，認識的都知道是四角大樓裡的主持者和老伴。一邊聞手裡的各種道具，一邊悄聲嘖嘖稱讚太神奇了！老伴居然把手絹遞過來讓聞，還問小夥子香不香？（過後不久，在小西湖醫院看到他患肝病住院治療）。
開始一聽張大師的中原話，心裡涼了半截。並非偏見，而是條件反射。過去街頭耍猴、賣大力丸的大多操此口音。舊時代水旱蝗荒逼得他們四處逃難，為餬口生存，拿出十八般看家本領，賣藝求生，相比老陝，那裡人既聰明又能吃苦，被戲謔具有敢給長城貼瓷片能給飛機裝倒車鏡的本事。當今就有幾位穿布褂留長髮的作家被認為是最接近下次諾貝爾文學獎的大咖。
坦率地說，鄙人那天赤手空拳，如坐針氈，只聞見了四下人身夏日出汗的酸爽味兒，未及香功表演結束便離開了。回賓館的路上，回想剛才看到的一幕幕違反科學常規的鬧劇，感慨萬千。堂堂大機關，未能免俗，也請來江湖大俠熱場子，實在令人費解。
其實，並非有過人之明，亦非眾人皆醉吾獨醒，樸素的說就是第一印象有點怪怪的感覺有違常理。當時人們收入低，提包錢包大多為塑料製品，夏天受熱後本身就有某種化學合成氣味兒，在香功大師的誘導下，又在那種氛圍中人們容易被導向盲從，甚至嗅覺被異化了。至於現場那個婦女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托兒在演戲。
想想看那失控的觀眾不難理解，如果坐在足球場上看比賽，周圍人都瘋狂了，有人即使想鎮靜下來都不容易。
時過境遷，香功張大師的騙局早已真相大白。
懷念二位駕鶴西去的故友，天年不測，心情悲痛。當初為了強身健體步入氣功之途且修成正果，按理說應是長壽者。依他們感覺自白，壽至耄耋是沒有問題的。為何早於俗人而去了呢？實在令人惋惜。
有位很好的朋友曾蒞臨寒舍，看到書櫃最佳位置仍然擺著燙金精裝的馬恩列思毛選集便哂笑: 我的這些早就賣給收破爛的了！
實話相告，確實沒有通讀過，作為資料還要時常查閱。馬恩奠定的三大學科基本原理首先是科學，也是真理。且不說融會貫通，起碼要知道最基本的常識: 世界的統一性在於它的物質性。使之頭腦紮根，恰似《紅燈記》李玉和所說: 有這碗酒墊底，什麼樣的酒我全能對付！
我等俗人改造不了世界，客觀的認識世界還是必要的。關於健身長壽，古來有人煉丹，現代又有甩手療法、打雞血、倒走爬行；特異功能熱退燒後，王林之類戲法騙子剛剛息影。亂象在眼皮底下發生又消失，今後也還會有新的時髦興起的。
如今方興未艾的是釀酵素吃納豆喝磁水，各有所愛不做評論。就拿昂貴的蟲草來說，有人化驗其營養成分和蘑菇差不多。神功元氣袋盛行時，一位哈軍工高材生出身的領導撩起衣服信誓旦旦告曰: 繫上它真管用，胃病好了，能吃能睡不感冒。
不否認有良性感覺，果真神奇的百病能治嗎？那還開辦那麼多醫科大學幹啥？
再看被懲處的貪腐官員，身子進入二十一世紀大數據黑科技時代了，居然他們還求神拜佛算卦燒香預測仕途保佑財富。利令智昏，根子何在？原因並不複雜。
連日來，懷念故去的人，他們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現在眼前是那樣真切。尤其北漂和甲某朝夕相處的日子裡，傾心文學，談興甚濃，感覺他沒有離去，昨天在一起話沒說完，今天相約還要見面繼續諞一諞。
其他說了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如果覺得是廢話，那就這耳朵進去那耳朵出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