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的命歌

阿秋是個悲苦的人。

認識阿秋的時候我五歲,阿秋四十歲,她住在我家隔壁,僅一牆之隔,所以透著牆縫,順著風聲經常可以窺探到她一天的勞作,但是大部分的時光,隔壁總是靜悄悄的,只是傳來哼哧哼哧的呼吸聲。阿秋不愛說話,連帶著她的兩兒子也不愛說話,她丈夫我很少見,因為我出門晃悠時他早已出門,晚上睡覺時他還沒有歸來。大部分的時光他都是流浪在外的,最常留戀的地方就是村口眾人聚集的方正桌,這裡每天都會上演一場接著一場的演唱會,表演嘉賓都是村裡傑出的歌唱家,但觀眾卻寥寥無幾,因為他們的實力大都心知肚明。

說阿秋悲苦源於她的命運。雖然大多數農村女人的生命都是圍繞著一畝三分地,圍著丈夫孩子張羅,是與現代都市女性相反的典型家庭婦女,田地是他們的事業,孩子是他們的傑作。但是阿秋與典型的農村女性不同,她是不得命運眷顧的農村求知婦女。

阿秋的孃家和婆家是一個村的,甚至於一個大隊。阿秋年少的時候是個聰明好學的女娃子,因為家裡在村裡是少有的萬元大戶,因此比同齡夥伴更幸運的上了高中。但是高二的時候,父親生意失敗,虧掉了積攢許久的家底,甚至外債連連。因為沒有錢,阿秋輟學了,即使老師家訪勸說幾次,阿秋仍然被留在了家。因為要還錢,阿秋被偷偷的許配給了同隊年長她十歲的徐老憨,即使阿秋以絕食,逃跑來抗拒,依然拗不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定律,就這樣,阿秋被偷偷的嫁掉了。

阿秋嫁到徐家的四年,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長到十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阿秋偷偷帶著女兒看病時,醫生說是小毛病,動個小手術就好,但是需要話費一筆不少的錢。那時的阿秋沒有錢,辛勤耕種了多年的田地除了勉強維持家裡溫飽後,多餘的全被丈夫搶去“演唱”。眼下的時刻,女兒的生命錢沒有,阿秋不得已去了賣血站,偷偷賣血還錢,好不容易攢夠錢,卻被丈夫打罵爭奪去,任阿秋如何苦苦哀求,丈夫依舊奪門而去。就這樣阿秋的雙手親手“扼殺”了女兒的生命。

上學的時候,阿秋是老師同學眼裡活潑開朗的女娃子,嫁人後的阿秋變得沉默寡言,孩子的出生帶給她少有的快樂。女兒離去後,阿秋的快樂被剝奪掉了一份,生命也隨之抽離了一份,從那之後的阿秋更是少言少語,除了照顧兩個兒子起居,無聲的抗拒丈夫的打罵外,阿秋就一個人呆呆的坐著,望著天,有時候會不停的傻笑。再後來的日子裡,更是少見到阿秋的身影,她就這樣深居簡出,少與人交往。後來阿秋最風光的時候是當了高官的大兒子開著轎車接她享福的時刻,這是她生命裡少有的,也是整個村少有的。從那之後,沒有人再見過阿秋。

前不久接到母親的電話,說阿秋走了,死於食道癌,整個消息在村裡傳遍了,但是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漣漪。除了當時和她熟絡的人抽泣了幾聲後,再也沒有人提起她。母親說她的病是個遭人的病,每天吃不下去,全都是得益於她那愛抽菸喝酒賭博的丈夫,活了大半輩子,沒人心疼又加上中年經歷喪女之痛多重因素累加到一起的惡果。

母親說阿秋臨終前還是回到了村裡,這是她極力央求兒子的,她想守著這片葬送了她一輩子生命的虔誠的走完這一生,祈求下一世可以繼續未完的求學之路,嫁一個疼愛自己的人,生一群健健康康的孩子,過著平平淡淡的人生。

死後的阿秋,塵歸了這片惡土,終於守著可憐的女兒,盡情的彌補遲來已久的母愛。

阿秋的確是個悲劇的女人,這點確實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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