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從陸贄和德宗博弈的奉天奏對看歐陽修和司馬光天命人事異同》
目錄
1唐王朝和藩鎮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2賈林一說王武俊
3回紇倒向朱滔
4朱滔搶劫魏博
5賈林二次遊說王武俊
6劉德信南陵大敗朱泚
上回我們講到了奉天城中在戰火紛飛的時候，貴族們和皇帝攤牌，逼皇帝交權——以盧杞罷相的形式。這個形式就是陸贄給德宗上書。最後提到的是隻要德宗不再對貴族們徵稅，那麼天下的形勢就會一點點的好起來。從文章看，最後寫幾句話鼓勵的話似乎都是文章套路。可是，事情的發展卻也開始向有利的一面推進，這是個很有趣的事情。以至於朝廷和藩鎮形成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唐王朝和藩鎮彼此都是綁架人，也都是被綁架人，二者本來是敵人的關係，可是最後去發現必須還得抱團取暖。這與周天子和諸侯的關係不一樣，這裡的關係是藩鎮開始主動反擊唐王朝最後才形成的。當然這是一種類似關係。強調矛盾一方的又統一的一面。這是建中四年開始出現的新的唐王朝格局。
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斯德哥爾摩效應，又稱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或者稱為人質情結或人質綜合徵，是指被害者對於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這個情感造成被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性、甚至協助加害人。人質會對劫持者產生一種心理上的依賴感。他們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裡，劫持者讓他們活下來，他們便不勝感激。他們與劫持者共命運，把劫持者的前途當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視為自己的安危。於是，他們採取了“我們反對他們”的態度，把解救者當成了敵人。
1唐王朝和藩鎮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總體來說，就是當唐軍從前線開始戰略收縮的時候，前線反倒出現了一些有利於唐軍的新情況。藩鎮和唐王朝這種新時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是陸贄在奏章中所沒有寫到的。我們一方面都看到了唐王朝中央和藩鎮的對立一面，可是自河北藩鎮出現之後，特別是由於河北藩鎮的實力沒有辦法徹底被唐軍消滅——由於西部吐蕃的侵擾——河北藩鎮和唐王朝中央反倒出現了統一聯繫的一面。也就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一面。頗有現代稱之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意思。
但是這種情況的出現也是在無意識中，被雙方逐漸摸索之後才認識到的。可以說這也是德宗在經過四鎮之亂和涇原兵變之後才逐漸意識到的唐王朝中央和河北藩鎮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個新戰略格局了。這個新的戰略格局在此之前——奉天之變——是不存在的。因為之前消滅河北藩鎮，仍是唐王朝的既定國策。
從《通鑑》的敘述看，其實是藩鎮這邊先看到了唐王朝中央對於他們的積極一面的價值。所以《通鑑》在介紹完陸贄和德宗奏對之後，一點轉折也沒有，便一筆就到了河北藩鎮這邊來。從編輯看，上下文似乎是沒有聯繫的。可是從整體的戰略格局發生巨大變化來看，這卻是必然的，即唐王朝中央做了新的戰略決策，所以對於河北藩鎮這邊就必然有所動作以表示了。
2賈林一說王武俊
奉天有難，李懷光的朔方軍奉命回援奉天。河東節度使馬燧回防太原。河陽節度使李芃回洛陽，澤潞節度使李抱真鎮守臨洺關。前線似乎就剩下李抱真了。這自然是攻打臨洺關的好機會。
可是，這卻是一個不能用的好機會。因為機會的好賴，要分誰的立場角度了。
首先看到臨洺關出現好機會的是河北魏博的田悅，臨洺關是他的夢想和心頭大患。當看到機會之後，立刻派人遊說王武俊和朱滔手下大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
此時的李抱真早就看透了局勢，看到了河北藩鎮危險來了就抱團取暖，危險過後就彼此內訌的特徵。李抱真派遣手下謀士賈林遊說王武俊說：“臨洺關都是精兵，早有防備。四大節度使撤兵，後備不可能不非常重視。所以，攻打臨洺關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這是第一。第二，即使打下來，那麼這裡也之能歸魏博管，因為挨著魏博，而不是你成德節度使。如果沒有攻克臨洺，那麼你們恆冀將受到很大損失。左右不合適。其實，易、定、滄、趙這四州才是你該擁有的地方，這是你的老轄區。為什麼不先去攻下呢？”
王武俊接受了這個看法，因為這是他無法否定的看法。從王武俊角度看，臨洺關對他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那完全是魏博田悅的夢想，而後與推掉了田悅的建議，這就和朱滔手下的馬寔北歸，壬戌，田悅送武俊於館陶，執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魏博節度使依然很有錢。
王武俊不打臨洺關有自己的考慮，此時的朱滔其實也沒有心情給田悅做嫁衣裳。因為，朱滔要忙著和他哥哥朱泚會兵洛陽。
由於有了他哥哥在關中的優勢，此時的朱滔在河北儼然也是土皇帝了，由於他此時還是河北藩鎮的盟主所以他對各位藩鎮說要發突騎四十萬南下洛陽。同時加強向各位藩鎮調集糧草，由於朱滔徵調的很急，讓王武俊等感到非常的為難。而且還要他們各自出兵五千夥同他組成聯軍南下。這樣，王武俊就更不可能和田悅打臨洺了。
3回紇倒向朱滔
特別是此時，國際形勢對於王武俊和朱滔都非常的有利。那就是原先站在唐王朝的回紇現在開始倒向藩鎮朱滔這邊了。
原來當初回鶻勢力擴張，採取聯姻的政策，控制能力達到了奚人地區，大體是在今天河北赤城以北、內蒙正藍旗附近一帶。大曆末年，奚人內亂，奚王被殺，回鶻王女趁亂逃回。我懷疑和契丹勢力擴張有關。《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下 列傳第一百四十九 ◎北狄 ○契丹》記載：
貞元四年，與奚眾同寇我振武，大掠人畜而去。
貞元四年是公元788年，在奉天之變幾年以後。所以這個時候，契丹應該上有所發展。振武軍，唐乾元（758年二月—760年閏四月）初分朔方節度置振武軍節度，屬關內道，單于都督府治，在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尋復屬朔方，大曆末又置，領綏、銀、麟、勝等州、東中二受降城、及振武鎮北等州軍。今陝西綏德以北及內蒙古南部之地，中和以後屬於河東。他們本來是在內蒙東部和當今河北的東北地區，而他們在788年居然攻打今天內蒙中部的和林格爾，那是北魏故都盛樂。山西北部。所以契丹人肯定是通過內部勢力控制了奚人，才發動這次叛亂。
在說回鶻王女趁著奚人內亂逃離，走的是平盧路線，朱滔盛情款待，同時向這位王女求婚。朱滔在回鶻王女來的路上搞了一個盛大奢華的歡迎儀式：用綢緞掛滿兩旁的路上，從而顯示自己的富有。王女大悅，當然答應嫁給朱滔這個土豪。之後以女婿的禮節向回鶻報消息，回紇大喜，又對朱滔賞賜名馬重寶。這就等於朱滔和回紇達成了戰略聯盟。
四鎮之亂的時候，回紇還是採取兩頭觀望的態度，可是到了奉天之變，唐王朝的中央已經岌岌可危，回紇便倒向了朱滔了。
而回紇中本來就有很多粟特人。這是朱滔結盟成功的內因。
及至他們幾個藩鎮稱王，朱滔又與王武俊、田悅、李納打造了四家的金鑰送給回紇，曰：“四國願聽命於可汗，謹上金鑰，啟閉出納，唯所命。”這等於說是執臣子之禮。從戰略上說回紇的勢力就大過了唐王朝了。但是這也是暫時的。
就在要南征洛陽的時候，朱滔派人向回紇求兵。回紇派來兩千騎兵。另外，還有一股騎兵是王武俊請的。當初是王武俊先從回紇請兵，要斷李懷光糧餉的運輸線。這就意味著回紇軍必須深入到山西腹地才可以做到。但是他們還沒有來呢，李懷光的軍隊就從魏縣撤走了。所以估計這支回紇軍也就加入到那兩千之中了。
回紇軍到達幽州，朱滔對領兵的回紇大將達幹說：“如果能到河南，那麼玉帛財寶無數，你盡數取之。”之後開始起兵南下。
4朱滔搶劫魏博
朱滔兵五萬，車千乘，騎二萬，私下跟隨的人也多達萬餘，因為都以為這是要去發財，所以有很多私人從軍。回紇兵三千，馬、駱駝六千都準備裝財寶呢。過王武俊轄區，王武俊勞軍，款待奉聖，牛酒、軍馬的飼料，吃的米一應俱全。這與王武俊之前就勾結回紇不無關係。
此時，田悅接受了王武俊的建議，就是不要全力支持朱滔，所以自己本人都沒有露面，只是在野外招待。怕朱滔藉著這個機會把自己殺了而後吞併魏博。所以都沒有露面。到了貝州，這是魏博的地盤，田悅的刺史邢曹俊見了來的朱滔之後，回去立刻緊閉城門，連招待都沒有，等於吃了閉門羹。這等冷漠，就讓朱滔大為起疑，不知道田悅要幹什麼。
離開貝州就到了永濟。唐朝大曆七年（772年），分臨清縣南部建永濟縣，因其西臨永濟渠而得名，屬貝州。治所在原臨清縣張橋店（今屬河北臨西縣）。
臨西永濟，紙質版
臨西縣
臨西，永濟，歷史圖
這就是說朱滔的軍隊到了貝州開始走運河水路。走水路比較省力。
臨西縣隸屬河北省邢臺市，位於河北省東南部，東與山東省臨清市隔衛運河相望，地處冀魯兩省、三市、六縣交界。該縣邢臺市的東大門，溝通冀魯的橋頭堡，是溝通河北、山東、山西、河南四省的交通咽喉，成為“西聯東出”的重要交通樞紐。
王武俊很壞，朱滔到了永濟後，他派人行反間計於朱滔，這個人對朱滔說：田悅對你很不滿，他計劃等你南下，就切斷你的歸路。你最好有所防備。朱滔聞聽，自然大怒，這也是有道理的一路上到了魏博都是冷冰冰，他能不生氣嗎？這讓他在回紇面前很丟面子！而後入永濟，朱滔派人抓了田悅的官吏進行審訊，當然沒有得到什麼信息，因為這本來就是沒有的事情。朱滔大怒，將這個官吏給殺了。使回紇大掠，南及澶、衛。也就是宋代的澶州和衛州。也就是今天的濮陽和新鄉地區。而且將無論男女老幼全部搶走，這就是掠奪人口。幾乎是搶劫了今天河北省的整個南部地區，關鍵是搶人，這點太厲害了，沒有人口你以後怎麼恢復生產呢？所以這次對魏博經濟打擊是非常大的。
衛州濮州，宋代稱澶州
田悅大恐，只能關起城門闔城自保。同時朱滔遣將楊布略定館陶，屯平恩，置官吏。這就是搶了魏博的地盤。
平恩歷史圖
平恩歷史沿革
漢宣帝地節三年（前67年），置平恩侯國（故城在今邱縣邱城鎮西南四里郭門村），屬冀州魏郡。
元康五年（前61年），平恩侯國除為縣。
新莽時更名延平縣。
東漢複名平恩縣，仍屬冀州魏郡。
三國魏時，平恩縣屬冀州廣平郡。兩晉時代屬司州廣平郡。
北魏時，平恩縣屬相州廣平郡。
北齊時徙平恩縣治於斥章故城（在今河北曲周縣東南之西呈孟）。
隋代，平恩縣更屬武安郡；開皇六年（586年），平思縣徙還故治。
唐武德元年（618年）武安郡改為洺州，平恩縣屬之。
天寶元年（742年）改洺州為廣平郡，仍轄平恩縣。
至德二年（757年）復為洺州，平恩縣依然屬之。
（平恩故城）
邱縣邱城鎮
邱縣，隸屬河北省邯鄲市，位於河北省南部、邯鄲市東北部，冀、魯、豫三省交界區域。介於北緯36°38′08″～36°57′49″，東經115°03′02″～115°19′10″之間。橫闊24千米，縱長36.3千米，周邊長120千米，總面積455平方千米，海拔32.8～40.8米之間，全境平原，地勢由東南向西北傾斜。
從上面歷史地圖看，唐代的平恩應該是控制北流的漳河——唐代的漳河流向。這是可以到達衛州的捷徑，也就是到安陽地區。所以前面說回紇人南下搶劫到了衛州，應該和朱滔控制這裡的水運通道有關。此外，永濟、館陶也是臨著大運河的地點，所以這相當於控制兩條河道。如此就是為了防範田悅切斷他北歸的路線。
5賈林二次遊說王武俊
這就等於朱滔和魏博的田悅反目了。而田悅反目，王武俊的戰略壓力就大為減輕。在這種情況下，李抱真再次派出賈林：
《通鑑》記載：
賈林復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這是在說天下大亂，正是你王武俊的好機會啊。接著說：“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舍之共事朱泚乎！”這是在說你王武俊此時奉朱滔為盟主是很不合算的，起碼也該推奉李唐正統才是。言外之意是說你王武俊不比朱滔差，何必在他面前低三下四？這都是挑撥二人關係的話。接著說“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這兩句話其實等於說朱滔是欺負到你頭上了。他的目的就是要打算吞併你呢。你先在還在給他幫忙，真是讓他賣了，還在幫他數錢。接著又指出王武俊兩個優勢：“
且大夫雄勇善戰，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第一句話其實說他武裝力量並不差，這是看家本領。其次是說他對唐王朝其實有功勞，這是與唐朝建立聯繫的優勢，而且指出他投靠朱滔是物上賊船，並非本意，這當然是給他臺階。所以，順著就直接說不如和李抱真聯手反擊朱滔，且一定有收穫。接著引申出這樣做的深遠意義：“滔既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禍為福之道也。”打敗朱滔，就是打敗朱泚，這是奇功一件，天大的功勞！對王武俊來說技術轉禍為福。接著又指出時間的緊迫性：“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歸國，則已晚矣！”這是說，此時天下的各方援兵陸續奔向奉天，朱泚之敗指日可待，如果此時你不動手，就意味著日後沒機會了。總之，時間很緊迫。
這番對局勢的分析是完全站在替他考慮的，王武俊同意了，他對賈林說道：“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
遂秘密與李抱真及馬燧相結，約為兄弟。但表面上依然尊敬朱滔，禮數不缺，與田悅各遣使見朱滔於河間，賀朱泚稱尊號，並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這就等於田悅的魏博和王武俊都歸了唐軍了，河北的朱滔其實陷入孤立之中了。河北藩鎮的這種分裂局面對於關中最後取得勝利具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
6劉德信南陵大敗朱泚
此時還有好消息，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朱泚眾戰於見子陵，破之。胡三省助新書本紀作「思子陵」水經註：閺鄉縣西皇天原上，有漢武帝思子臺。又漢薄太后陵在霸陵之南，近文帝陵、故薄太后曰：「南望吾子，北望吾夫」。故俗呼為見陵也。〕前後文看應該是薄太后的陵，即即“南陵”。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二十餘里白鹿原上太康村附近。不可能在河南靈寶縣。
薄太后見子陵
以東渭橋有轉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胡三省注，東渭橋，在萬年縣北五十里，灞水合渭之地。故址在今西安市東北灞水、涇水合渭處東側。漢景帝五年（前152年）始建。唐咸亨中置渭橋倉於此，漕糧自東來，先聚於倉，再轉運長安。唐後廢。1967年高陵縣耿鎮公社白家嘴大隊群眾在白家嘴村西南三百米的田野中取沙時，挖出了一塊唐"東渭橋記"殘碑，同時附近還出土有圓木樁、青石條及大量卵石。
由碑文可知，唐開元九年，在京兆府及高陵、三原等七縣官民共同努力下，建成了東渭橋。東渭橋圓木樁22排418根，石砌分水金剛牆4座，橋南端石鋪道路殘長160米。該橋位於今渭河南岸2600米處，在耿鎮東蒜劉村與白家嘴村之間，全長548.8米，寬11米1。耿鎮處於渭河南岸，東與臨潼，西南與西安市灞橋區接壤。
東渭橋遺址
此後朱泚日夜攻打奉天，卻接連受挫，損兵折將。
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這幾乎是將關中的命運交給渾瑊了，也就是再次交給了關中關隴軍功貴族。應該說關隴貴族的血性到中唐依然飽滿，雖然我們之前說了他們很多壞話，可是到現在來他們依然可以英勇戰鬥！
壬申，王武俊與馬寔至趙州城下。趙州是康日知管轄，也是王武俊當年老戰友，這就意味著河北反正開始內訌了。而此時唐軍則全面調整了關中的軍事防禦和軍事組織路線。關中開始出現有利於唐王朝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