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與酒

原創

作者:遇見星語

孃家的書案上,一端擺放著父親的相片,一端放著一個能裝十斤酒的白色大酒瓶,裡面泡著人參、枸杞、桂圓、紅棗,當然最多的是酒。酒是從一個好友小酒廠買來的毛酒,就是裝進桶裡還是冒著熱氣的酒,這樣的酒打回來,加上人參等,醞釀一段時間才好喝,釀的時間越久越香醇。每次我們姐妹弟們相聚,都愛喝這酒,而對百多元的一斤瓶裝酒,還不感冒(方言,喜歡,喜愛)。

每次喝酒時,看到相片中笑嘻嘻的父親,就勾起我關於父親與酒的回憶。而且每次我還總是忍不住說上一句:”如果大大還活著,現在喝酒更熱鬧了。”

而娘總會接過話頭:”你大大喝得還少呀,那時那麼窮,都天天喝……”

每當這時,娘就淘古,而我們便一邊喝著酒,一邊七嘴八舌地說起從前。

我的父親與酒

一,

我的父親極愛酒,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是每天至少一頓酒,小時候家窮,父親喝的都是”八角衝子”(八毛錢一斤的散裝酒),每天一斤,有時娘吵得兇了,就兩天喝一斤。

我五六歲時就幫父親打酒。記得有次店老闆將酒瓶蓋沒有蓋緊(那時用一種醫用的鹽水瓶作為打酒瓶),我抱著走時,酒溢出來了,我聞著特香,就用舌頭舔了舔,咦,味道還真不錯。

從此每次打酒時,我都要偷偷地舔幾口。這樣還不過癮,中午父親喝酒時,我站在旁邊瞅著,趁父親與母親說話,沒注意的當口,忙蹭過去嘗一小口,父親見了,也不阻攔,笑咪咪地看著,說,你不怕辣就喝。

而我總是搖頭說,”好喝。”

父親喝酒時不講究菜,有時蒸一個雞蛋,還分給三弟兩勺,我們一勺,剩下的他就著喝酒。

有時一盆熟菜(方言,青菜),他也要喝幾杯。若是來客人了,就更敞開了量來喝,因為媽媽會做幾道好菜,還不限制他喝多喝少,。

而與父親交好的幾乎都喜酒,比如我的兩個姨夫,來一個時,父親陪著喝一斤,兩個姨夫一齊來時,要兩斤,邊說邊喝,兩斤酒很快就完了。有時三個人喝過酒,吃過飯後,坐著喝茶談閒時,還在打酒官司,二姨夫酒量排後,父親與小姨夫不相上下,在酒桌上時,二姨夫常常耍賴,杯子要少倒點,父親是隨和的人,禁不住好話,往往也應了二姨夫的要求。但酒後打官司的人,一定是二姨夫,記得他經常坐在板凳上,斜靠著牆,也不管那時土牆上的灰塵,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夾著香菸,吸一口,邊吐著菸圈,邊說:大姐夫哎,我還能喝一杯的,兩……兩杯也怕照。

小姨夫馬上接道:你就馬後炮,剛剛才你那樣央求大姐夫,現在又說沒喝好”。

”我就是講講,感到還能喝。”二姨夫有些意猶未盡。

”X慶(媽媽名字),你叫大艾去打五斤酒回來,晚上我來陪X全(二姨夫名字)喝好……”父親也坐在板凳上,靠在牆上,眼望著二姨夫,嘴對著廚房喊。

父親總是想人喝好,可能自己也沒喝好吧。我就在他面前,他卻對著廚房裡的媽媽叫,現在知道他是在請示媽媽,希望晚上再喝。

而媽媽常常說,照照,照哎。

父親與兩姨夫喝酒次數最多,也都在我家喝,姨夫家只每年正月拜年去。去了,姨娘把床肚底下的藏了一年的好酒,全搗鼓出來了,父親總是盡興而歸。

二,

父親喝酒不拘形式。夏天傍晚,從外面幹活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大艾子,瓶裡還有沒有酒了?

我有時會答:沒有了,昨晚上喝完了。

這時父親會從腰裡摸出兩元錢,交待我,”打一斤酒,從孫家帶兩塊乾子。”

於是我接過錢,跑進屋裡拿來酒瓶。酒一斤要一塊三角八分,乾子二角錢一塊,剩下的錢……媽媽會喊,小大艾子,不要瞎買吃的,把錢買水籌(我們小時候衝開水,即打開水用的竹牌子,五分錢三根。)

我聽了,撅著嘴,”嗯,知道了。”

有時我會說,還有半瓶。

或者說媽媽下午上街帶一斤回來了。

這時,父親也會掏出五角錢讓我去買兩塊乾子。

我打酒或買乾子回來時,父親已經坐在大門口,面前是一條大長木板凳,屁股坐著小猴子板凳,大板凳上放著我們中午吃剩的半碗青菜,有時還有半碗茄子或者江豆。

我買回來的乾子,父親接過去自己用清水淋淋,又拿一個大海碗(大碗),將乾子用手捏成一塊一塊的放進大碗裡,倒點醬油、撒點鹽,再滴幾滴油,然後拿筷子拌拌。拌好了,放到大板凳上。

這個時候麗麗、穎兒就圍在旁邊,倆個小可愛只四五六歲,麗麗總是伸出髒兮兮的小胖手,要去大碗裡掂乾子七(吃),穎兒直接歪在父親的大腿上,仰著頭,父親伸筷子夾一小塊乾子放進她嘴裡,麗麗早就抓了塊塞進了小嘴裡。

不知底細的人,會認為這兩小孩是我家的,其實她們都是後村的。她們喜歡我家門口場地大,有大柳樹,有我們帶著玩,還有最重要的是父親每次釣回來的黃鱔,讓她們興奮不已,而且父親對她們很友愛,喝酒時,還用筷子沾酒讓她們舔,也不怕她們的小手髒,媽媽看見嫌髒,要求把手洗洗再抓。

父親則笑嘻嘻地說,小孩子不髒,手上是泥巴,泥巴是好東西,吃了長”波羅蓋”(方言,指甲的意思)。

這兩個孩子都是後面做生意孫家的。每次她們家人找來時,都會說很多好聽的話,也是出自真心的話。比如,鳳嫂說:炳成大大,怎麼一點不怕她們髒,你看她們一邊一個圍著,比跟她爺爺還親……

每當這時父親就樂乎乎地說,我喜歡小孩子,她們哪裡髒了……這時,兩個小東西就非常懂事地湊過去,在父親臉上”巴達”親一口,我們看了,都笑起來。

如今這兩個孩子都結婚生子,回來偶爾還來我家,看到書案上父親的遺像,還唸叨不已。

三,

父親嗜酒如命,每天都要喝,以至於也誤過事。聽媽媽說,有年春天,栽早稻秧,一天中午,媽媽燒了小豬肉(小豬生病要死時,放了血,豬肉留下食用。真的好奇,那時的死小豬怎麼吃了沒事?!),滿滿的兩大盆子,又炒了莧菜,韭菜與雞蛋。結果父親喊來了姚叔他們,五個人,喝了近十斤酒,父親喝最多,下午生產隊要栽秧,五個人中喝倒了三個,父親與姚叔還能下田,栽秧時,姚叔說要與父親比賽,三十幾歲的父親也是紅臉汗子,二話不說直接手勢答應了(現在想想,可能說話不利落了)。

父親栽秧快,駕著酒勁更是快似風,結果孫伯(那時候生產隊長)來檢查時,發現父親栽的秧全部浮在水面上,漂起來了。原來他只顧速度,也不抬頭朝前看,栽的秧根沒有按進泥土裡。

聽媽媽說那天父親被孫伯大廣播批評了。

記得還有一次,是我聽外公說的,那天父親與倆姨夫幫外公幹活,點豆子。中午吃飯時,他們酒都喝多了,把豆子,全部撒在坑外,坑裡施了肥,卻沒放豆籽。掩籽時(用泥土蓋籽),有的又被連土帶豆刨進了坑裡,豆籽還擺在上面。有的則是從坑裡又掏土蓋住坑外的豆籽,這樣坑更深,外面更高,整個一塊地,坑坑窪窪,用外公的話說就像”狗瘋子”(一種野生四腿動物)在地裡撒瘋(現在想想那時他們十有八九是在撒酒瘋)。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每次父親喝醉,都是與人對飲時。一人獨酌,從未多過。

還記得有次父親一個人喝酒時,媽媽數落他,說他上輩子肯定是酒鬼,那世沒有喝好,這輩子來補……

父親聽了馬上說,上輩子的事不知道,但這輩子有酒就照……我死了,你就把我泡在酒缸裡……

後來父親六十多歲時生病了,醫生建議不能喝酒,我們就把酒瓶藏了起來,沒有再讓他喝。可還是沒有躲過病魔,父親還是走了。如果當初知道戒酒沒有什麼用,我們還不如讓他隨意地選擇喝酒。

如今父親在書案上終日與酒相伴,對於在天之靈的父親,大概也是一種慰藉吧。

我的父親與酒

現在每次喝酒時,望著相片中的父親,我們都非常想念他,想念那些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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