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成長的青春裡,總會遇見優秀的耀眼的人,我們不停的追趕著他們的影子,想要成為更優秀的人。
(一)
那條河,飛揚跋扈。急吼吼豁開群山,闢出一條道子,汩汩湧出,竟也生生不息了。那些山,凶神惡煞。隱天蔽日,層層疊疊,圍了一圈又一圈。曲徑幽深處,錯落散著三五人家。
青翠的稻田高高低低,鋪了一層又一層。七七八八野孩子,瘋瘋癲癲,棍棍棒棒。肉嘟嘟的腳丫子連成串兒,寫在舒展的田埂上。
那一年,我六歲,哥哥九歲。
黃昏裡,小人兒都作鳥獸散。日頭墜落,天空勻出一張錦毯,五色相煊。遠處山上一片一片地發紫。風擦過樹梢,摩挲出低沉的聲響。老鴰歸了巢還了家,透過細密的樹影,依稀能看到一毛半羽,黑壓壓的,瘮人。
這條回家的路,我總是拉扯著哥哥的衣角走完的。一個,高抬腳、輕著地,有板有眼的;一個,貓著腰、小碎步,瑟瑟縮縮的。
“你膽小鬼啊,丟死人了。”
“我怕...”
“狗熊才喜歡躲躲藏藏呢。”
“那你是啥呀?”
“我要做英雄,大俠也行,喬峰那樣的,多帥啊。”
“那我也要!”
“你要啥要,小不點,站我身後,我保護你就行。”
這條回家的路,總是在喋喋不休的吵鬧裡走完的。
路上有條狗,通體是光亮的烏黑,拴在院裡把門,凡有一點響動,必然怒目圓睜,撲騰一跳,扯破嗓子吠,張牙舞爪,盛氣凌人。
不知是怎的,那狗齜牙咧嘴地跳彈著,提溜掙開了繩兒,朝我惡狠狠撲過來。兩腿驀地一軟,連步子都挪不動,愣在原地,暈乎乎的。突然一個趔趄,哥哥把我扯到他身後,倆臂彎將我框得死死的。
我站在他身後,第一次發現,原來哥哥的肩膀很寬,脊樑很直,挺拔、廝稱。我竟無端生出一點生猛的勇來,撿起個石頭卯足了勁砸過去。
那狗威風大煞,悶聲兒低嚎著。那戶主人推開吱呀的木門,衝那狗呵斥一通,那狗隨即到主人身前身後搖著尾巴,規規矩矩翹起一隻腿撒起尿來。
“小樣兒,還挺勁兒,還知道砸個石頭過去。”
“哥,你剛剛咋不跑?”
“都說了,英雄是要保護你的。”
“謝謝哥哥。”
“笨蛋。”
草木深深,兩個人的笑聲朗朗被晚風四散到比遠方更遠的地方。
這條回家的路,我再也沒有怕過。
(二)
那一年的夏天,分外可愛。是聒聒的蟋蟀,是一片蛙聲,是一陣好風,是月光皎皎,是月華如練,是星星亮晶晶眨巴著眼睛,是漆黑色的長空,是被撕破的閃電,是搖搖曳曳風雨忽至,是星星點點的燈光。我們騎著單車,穿城走巷,就這樣,路過一整個夏天。
那一年,我十五歲,哥哥十八歲。
兩張錄取通知書。一個去市裡讀高中,一個去千里之外讀軍校。
“恭喜啊,小丫頭片子終於讀高中了。”
“恭喜啊,終於要去當英雄了。”
“都是高中生了,少哭點鼻子,你不知道你哭起來有多醜,要勇敢點。”
“不知道誰會先哭鼻子呢,我可聽說軍校又苦又累。”
“別人能吃的苦,我為什麼不可以。”
那一晚,星空像一片海。星輝斑斕,是跳動著的夢想。瑩瑩微光,映在那雙棋子黑的眼眸裡,澄澈也堅定。
汽笛聲響起,列車揚長而去。夏天的熱浪褪盡了,跌進秋天的風裡,只剩下一激靈的涼。既然道阻且長,那我們就各自赴一場,星辰大海的約定。
(三)
生活一旦進入了一個固定的軌道,日子便會不著痕跡地流走。
印刷機氣喘如牛地印著卷子,我氣喘如牛地答著題。三點一線,奔波忙碌,在鬧鐘裡爬起來扎進黑夜出早操,從晚課回來迷迷糊糊一頭埋進被子。
軍校新訓三個月,未通音訊。
我們的生活似乎漸行漸遠,在天涯兩端,卻又共同守望著,同一片星空。
好難得,終於通上視頻電話。屏幕裡的他,一身迷彩,橄欖綠格錚錚晃眼。眉宇之間,寫滿了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
“哥,你真好看。”
“嘴倒甜了不少。有沒有好好學習啊?”
“那當然了,媽可以作證。你過得好不好呀?”
“那廢話,好酒好肉。”
“那會不會好辛苦呀?”
“小意思。”
軍營裡的日子,是這樣被輕描淡寫地講述的。我當然信以為真。直到後來,年關將近,哥哥休假。我真真切切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繭子,胳膊、腿上大大小小的血印子。觸目、驚心。
原來,在外拼搏的人,應該都很需要溫暖。
(四)
南方的雨季,來勢洶洶。雨點瘋瘋癲癲,嘩啦啦傾巢而出,東一頭西一頭亂撞。樹林子伴著風,旋過來擠過去。風風雨雨,放浪形骸,再無約束。這一出興風作浪鬧下來,河流匯成一瀉千里的勢頭,湖泊也如狼似虎吞嚥著村落。
今年,我十八歲,哥哥二十一歲。
我高中畢業外出旅遊,哥哥下連隊訓練實習。洪澇,讓我滯留市郊寸步難行;洪澇,讓哥哥奔赴搶險救災第一線。
雨點肆虐,糊了窗玻璃,白茫茫一片,真乾淨。我在房間心急火燎,守著電視瞭解汛情。莊稼淹了,橋垮了,堤決了,路斷了,山塌了。電視看不下去了。
正賭氣要關掉,看到一個身影,那麼熟悉。
他沒戴帽子,衣服黏在身上,似乎溼透了,泥巴裹滿了褲腿。他好像瘦了一些,應該沒睡好覺,黑眼圈耷拉著,很重。
又突降暴雨了,營長指揮他們全體避雨。他只在屋簷下站著,一動不動。飄雨繞開屋簷,拍打在他臉上,應該會很疼。鄉親好熱情,不停地催促他去屋裡躲雨。他只在屋簷下站著,一動不動。鏡頭切過,暴雨肆虐,不依不饒。
這是我哥。他不說,我也心裡敞亮:他是怕帶著一身泥巴,弄髒了人家屋子。
那一刻,他灰頭土臉,卻一點也不狼狽。
十二年前,英雄護著我,義無反顧。十二年後,英雄護一方,義不容辭。
這是我哥。他是我的軍旗,也是我的驕傲。
(五)
那一晚,我做了一場好夢。夢裡有一條河,飛揚跋扈。急吼吼豁開群山,闢出一條道子,汩汩湧出,竟也生生不息了。
道阻且長,我尋找著勇氣、希望與夢想,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有時候,沒有路,就劈開一條。然後,向前走,就有光。
辛棄疾如是說: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這是哥哥教會我的。他是我的軍旗,也是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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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遠山長
編輯:侑晨YouCh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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